我是一種病,我叫相思。
我記得,我是被一個女人望穿秋水的雙瞳喚醒的,醒來之后,我就蟄伏在她的身體里。
女人眼睛一直被一個方向牽引著,我不知道這個方向的盡頭是什么。
女人日日站在村頭,從寂寥的午后開始,一直站著,直到傍晚的時候余輝散盡。那個時候,天空黑色的脈絡(luò)越來越明顯,過不了多久,所有的天光都會被黑色覆蓋。女人這個時候才會頷首離去,眼睛一直看著手里一塊已經(jīng)不甚光滑的白玉。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的存在女人才會日日站在村頭,才會拿深情的眸凝視那塊仿佛藏滿故事的白玉。我時常感覺不到我的存在,就像天空黑色的脈絡(luò),大部分時候是隱藏在浩瀚的天光中,只是在某些時候,才會顯現(xiàn)出來。
我深刻地感知到自己,是在晶瑩的淚從女人眼中大滴大滴滑落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是具體的,又是抽象的,從這滴淚里,跳進那滴淚里。往往這些時候,天空是黑色的,那是夜深人靜的時刻,沒有人發(fā)現(xiàn)女人的抽泣聲像搖晃的鐘擺左一下右一下撞擊在無聲的空氣里。
有時候我想要抽離女人的身體,我隱隱發(fā)現(xiàn),其實是我讓女人如此的難過。女人本來是有明朗底色的,她的眼睛在平靜的時候偶爾會顯現(xiàn)出新月的雛形。我聽說,眼睛像新月的女人,笑起來就像三月的春風那么輕柔,四月的陽光那么溫暖?墒,每一次我以為我可以憑借著那一滴滴訴求不明的淚離開,而醒來我卻還是在女人的雙瞳里,依舊是那個方向,依舊站在村頭。
我是一塊玉,我叫相思。
我常常被女人緊緊握在手里,仿佛是掉進河里的人手里緊緊握著一根稻草那般緊,所以我現(xiàn)在清晰地記得女人掌心的每一條紋路。每一天,它們在我身上蜿蜒、延伸,然后消失不見。這個時候,我就知道,一天中的下午已經(jīng)過去,夜幕即將降臨。
每當天空被潑墨染盡,就會有一根已經(jīng)被歲月揉捏的看不出顏色的棕繩穿過我的身體,然后?吭谂说男乜凇E说男乜谑菧責岬,里面有個東西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仿佛是沿襲著某個人的呼吸頻率,在奏一段哀怨的旋律。
我熟悉這種呼吸頻率,曾經(jīng)我躺在一個男人的胸口聽過。最初,我便是屬于這男人的,掛在他的脖子上。后來,男人似乎要去某個遙遠的地方,我就被放在了女人手里,我第一次躺在女人的手里,我便感受了一種擁擠的溫熱。后來我才知道,是女人的一種叫不舍的情緒包圍了我,緊緊地包圍了我。那種情緒,從她的掌心漫出來,第一次,把她掌心的紋路印在了我身上。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每一天的午后,女人都會把我握在掌心,站在村頭。她的眼睛似乎一直被一個方向牽引著,而這個方向的盡頭是什么,我不知道。
某個夜晚,我被女人順著脖子流下來的一滴淚驚醒,我才忽然想起,女人每天凝視的那個方向,就是男人背影最后消失的地方。女人的淚浸透了我的身體,我嘗到了一種酸酸的、澀澀的味道,仿佛是淚里,藏了別的什么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