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蒙已是去過幾次了。但端午那天能再去，卻在意料外。春暖花開時，曾想要搭船順溆水而下，去看看那熟悉的風(fēng)景。只是兩次起心去時，皆逢思蒙趕集，在碼頭上等了許久，也不見船來。心有不甘也只有返回。坐車去，那是不如不去的。
那日的雨，在我們還沒上船前，就開始稀稀落落地下起來了。點點小雨，空氣更為清爽。也給那沿河的山水，添上些迷霧空蒙的韻味。
溆水河，是家鄉(xiāng)的母親河。一條趟過歲月的河，在抖落風(fēng)塵時，也有了些慵懶，輕輕地，已難以梳理清那河道，也無從棄去那些痕跡斑斑的傷痛。當(dāng)再次又乘船，穿行在母親河的腹地時，看著眼下那有些混濁的河水，我的心緒，也還平靜。心思敞亮，是因為了然一切嗎？但那依舊在河中忙碌的挖沙船，我還是多看了幾眼的。“轟隆隆”的機(jī)械作業(yè)聲，有些刺耳，不知那河水是否已聽?wèi)T了？才那般的清幽平寂，照樣靜靜地流著？
坐在船艙里，終還是感覺到了郁悶，于是，也不管那小雨，來到船頭，想要與劃船的老伯聊幾句。雖是機(jī)帆船，但船的方向，還是要靠他手中那長長竹篙的掌控。他好似聽不懂我的話，沒有說什么。我也就不好再打擾他的專心。只靜靜地站在船頭，看著遠(yuǎn)處的雨霧迷漫。徜徉自然山水間，游于心靈之外，才是自己最想要的期盼。而有些時候，作為社會人，卻并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有牽絆，或許人生也才更為真實。
就在我想得遠(yuǎn)了時，有二、三同伴也走出了船艙。他們幾個是戶外群里的，是第一次相識。見他幾個上到了船頂，我也小心地走上那樓梯。站在船頂看風(fēng)景，眼界更為寬泛。一覽無余時，那心胸便是無限地開闊，竟有了想伸開雙手，欲乘風(fēng)飛翔的念頭。不覺就想起了電影《泰坦尼克號》里露絲站在船頭，張開雙臂，依著身后的杰克，抓著他同樣伸開的雙手時，從她閉著的眼中，你都能猜出她神往的那份入癡入醉。不多時，又上來了五六人。船頂一時熱鬧了。而護(hù)船的師傅，卻直朝我們看著，我聽到了他的輕語，說是船有些偏了。我們依舊鬧我們的，他也沒再做聲。歡笑開懷，鬧開了溆水的恬靜沉默�；叵肭昵�，若屈大夫看到這么一群恣意瘋狂笑鬧開懷的人兒，說不定就不會獨獨地跑到汨羅去投江了。興許早就在咱溆浦安頓下來，舍不得走了的。
初夏的雨，原來也有這般輕柔的姿態(tài)，淡淡的，輕輕的，細(xì)細(xì)的，就是不打傘，也傷不了身。雖然前幾日就有點兒感冒了，卻還是忍不住要淋下這如絲的雨。記得08年1月那場大雪時，也是這樣與十來個朋友一道乘船，順溆水去思蒙看雪景。在那樣冷冽的天氣里，那高漲的興致，還真是無法言說。興致所至，那是任誰都無法阻止的。雨，卻又慢慢地細(xì)密起來。
而船艙里此時已是笑聲連連。原來是被喚作“槳糍粑”的美女，正舉著那喇叭，當(dāng)起了導(dǎo)游來。嗲聲嗲氣地說了幾句，她自己先大笑起來。不一會兒，她又跑到船頭，拿起船工的那竹篙，直往水里撐去。那篙子挺長，也挺粗，重量應(yīng)也不輕，感覺她拿起時有點吃力，但她也還是裝模作樣地在水里撐了兩下。返身回船艙時，她又拿起那喇叭說，“看船老伯往水里撐時，好似也容易，那曉得到自己手里，就全不聽指揮了，那篙子怎么也不肯下到水深處，輕飄在水面上，不用勁抓著的話，那篙竿就會隨水而去了。哦，煩躁。”一席話，引得全船人都“哈哈”大笑。后聽人說，“槳糍粑”可是他們戶外的一寶呢，是最易與齊咯（方言：大家）粘在一起的。
船向河邊上行去。看那停著的幾只游船，才知上面就是去年夏天才開業(yè)的“度假村”。一塊大的木板斜靠在河邊上，因下雨，那板子上就有些濕滑，哦，要怎么上去？但大家想，既然來了，還是要上去看看。于是先過去的男士，就將尋得的那根粗的繩子丟了下來，一個個再依次抓著那繩子，小心翼翼地攀著沿著，還是輕松地上去了。待我小心走過那濕溜的土坡，站到河邊的石階路上，再回頭看時，見軍哥和英姐，眼巴巴地昂著頭朝上望著。他倆是斷不能上來的，在平地，他們各自的雙拐，能幫著行走，但在這樣險峻的地段，那拐杖也是越不過的。憐惜有那么一丁點在心，但對他倆的敬佩卻更多一些。他們的堅強(qiáng)不屈，和樂觀豁達(dá)，那是非常人能比的。走在度假村沿河的小路上，我又看到了那停在河中央的挖沙船。有痛在心底生起。這河，這溆水，再這般地在機(jī)械的翻攪吵鬧聲里，還怎么去給那十里丹霞添彩？
溆水幽幽，有嘆息聲，從河心生起。人呀，有些時候，還真是只為利益謀，那管身前身后事。就像這眼前的度假村，才一年時間未到，已是靜寂了。蔥郁山林間，隱約其中的應(yīng)是那木質(zhì)的吊腳樓，才合了那古樸，而開發(fā)者卻給修了些鋼筋水泥的建筑，還極盡豪華。到這山里來，只為感受與城市不一樣的風(fēng)情風(fēng)貌呀！
我們一行十來人，在那長有碧綠青草的游樂場里，瘋玩起來。度假村里那輪滑，那秋千，還有那好些用繩子和木板造就的玩意兒，看起來還蠻新的。唉，始之初，就靜悄悄了。卻讓我們免費玩了一次，也好。
再回到船上時，細(xì)雨仍舊飄飛。瘋過后，這會兒就都靜了下來。于是，提議要多才的向老師吹奏一曲葫蘆絲。“月光下的鳳尾竹”，那悠揚的旋律，就從溆水河飄蕩開去。在你沉醉時，幾只白鷺就從你眼前飛過，你才舉起相機(jī)，它們卻又飛遠(yuǎn)了。你卻并沒有懊悔，依舊讓思緒隨那音律遠(yuǎn)游。今日得幸，恰逢端午，陶醉在這煙雨蒙蒙，雨霧彌漫的山水間，船行處，會否還有千年前屈大夫踏浪的足跡？溆水流去，有否感知到千年前的今日，屈子抱石沉江的那份豪邁？懷念，越過千年，告知那絕決離去的屈子，繁榮昌盛，已在神州大地唱響，而富足后的人們，依舊銘記大夫那為國為民不惜生命的悲壯。精神的光亮，不論是走過多少的千年，也一樣的絢爛輝煌。
山的影子，映在水里，便不知山與水，到底誰要更綠一些了？山水相依，得天地靈氣，默念屈子“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的詩句，你便能知這是一方怎樣的山水了。雖然歷經(jīng)千年后，這河水也因下游的銀珍電站，而變得靜默了。平靜了的河水，行起船來，倒是從容得多了。再沒有 “船容與而不進(jìn)兮，淹回水而凝滯”的湍急了。只是在枯水季節(jié)時，船從溆水而下時，由于河床干涸，沙石堆積，再行起船來，就是對船工的考驗了。即便這樣，那溆水，依舊默然地接受著一切，對河中挖沙船的轟鳴，好似這多年來，也已習(xí)慣了似的。但只要你細(xì)心地去傾聽，你還是可能聽到溆水的哽咽和嘆息。無奈時，溆水也并不知道自己還能經(jīng)得起多久的挖掘？
又到思蒙，卻與其擦身而過。船并沒有停。但我還是又走到了船頭，舉起相機(jī)，拍下幾張輕雨朦朧的水天一色。那浮橋，那石橋，靜靜地依在雨中，靠在水上。無聲處，它們可能也不記得你的腳步曾經(jīng)量過它們的肌膚，默然的姿態(tài)里，更多的是對這一方水土人家的守護(hù)，而你終只是過客，匆匆又匆匆地來去。有同伴提議將船劃到灣里去，也就是溆水回旋進(jìn)去的石橋那頭，卻聽船老伯說，因電站放水，灣里水淺了，不得去了。已然親近過多次的思蒙山水，其實早已記在心底深處了，碰巧再遇到時，就像張愛玲那蒼涼調(diào)子里的難得驚人詢問般：“于千萬人之中遇到你所要遇到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中，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那也沒有別的話好說，唯有輕輕的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
在思蒙的碼頭邊換了船。徑直向下游的屈子峽而去。“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歷經(jīng)兩千多年的風(fēng)霜雨雪，雖而如今那兩岸山林間，蒼翠碧綠依舊，卻再沒有屈子筆下那般茂密的森林深邃昏暗，險峻的高山遮蔽天日了。立在船頭，聽著細(xì)雨呢喃。兩邊的高山逼得近了，直擠得溆水不得不拐過彎去。你原以為船頭就要撞上那吻過來的青山了，沒曾想，柳暗花明處，前面又是一片寬闊的水域。幽幽溆水，注定帶你去尋，那寄予了屈子蘭心惠質(zhì)的精神光亮，又怎會失了它千年的承諾？
觀那山林間，隱去了半截身子的古舊屋宇，我還是找不到朋友所掛念的老家，沒有親身接近，僅憑見過照片的記憶，還真是無從尋覓。這一片山林，這一汪河水，在朋友眼中，是再熟悉不過了的，只因生于斯長于斯，感情也就自然深厚了。于我，僅是過客，那是不論再怎么地親近，都無從改變的。不禁想起，要是與這山水熟識的朋友能一同前來，聽著他舊有的故事，在他的記憶中，我能否尋得那么一丁點歸宿之感呢？淡淡地，空余一聲輕嘆。
雨，更為稠密了。我收了傘，返回船艙。同伴們互相間的逗樂，那份激越，那種開懷，瞬間就將你浸染得豪情滿懷。一時，還真想再立到船頭，迎著風(fēng)雨，對著眼前這幽靜深綠的溆水，和兩岸夾峙的青山，深情地吟唱那流傳了千年的《涉江》。“入漵浦余儃佪兮， 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 猿狖之所居。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而斯是此時，便不知那千年前投江的屈子，有否感應(yī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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