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像部老電影，黑白膠片，延宕情節(jié)，蒙太奇手法。
凌晨的海邊，一切都顯得如此寧恬，靜籟，寂然。年輪壓過四季總有車轍，可那天卻難覓蹤影。貌似季節(jié)也會輕功，飛檐走壁，踏浪無痕，被人剪輯過一般。不見了春的蓊郁蔥蘢，流逝了夏的虹霓霞暮，隱逸了秋的霧靄流嵐，連本季冬天的銀裝素裹也蕩然無存。三維空間里我已無法理解，直到我驀然發(fā)現(xiàn)了第四維，看到了第五季——海季。屬于海的日子，屬于海的夢幻，屬于海的情懷。
天與地相接，卻與海吻成一線。海是個藝術(shù)家，風(fēng)格多變，有時喜歡濃墨鋪張，用大寫意的手法將天蘸染成藍琥珀，有時酷愛輕描淡寫，絲許云翳，爍點星辰，金桂當(dāng)中，斑斕有致。沒有了海的墨汁，天就是一張空白的宣紙，任它網(wǎng)羅無際，也成不了瑰奇。連風(fēng)也識相的遁了影，不忍吹皺這幅靜態(tài)的國畫。
我順梯而下，扶手上的油漆掉了好多，卻涂上了一層歲月的銹痕，指尖輕觸，在這犄角旮旯里摸到了舊年的往事：小兩口拍婚紗照時，新郎替新娘挽裙；老兩口散步時，老頭子攙老太婆；時尚的女孩成了街邊的風(fēng)景線；淘氣的孩子做了海岸的代言人———種種白晝的景象卻在夜晚演繹了一幕幕海市蜃樓，朦朦朧朧，重重疊疊，反反復(fù)復(fù)，似輕盈的棉絮，如飄揚的織錦，給人留下的不是沉重的煩惱而是升騰的甜蜜。
赤腳在沙灘徙步，咯吱咯吱的聲音如珠落玉盤般清脆，皮膚與沙礫的摩擦是一次小小的邂逅，卻留下了纏綿不菲的舒適與曼妙游離的感官。真爽啊！自己恰似太空漫步，可以借由這金子鋪砌的路，游弋萬仞。世間蒼茫，誰主沉��？那些爭斗不休的人啊，該歇一歇了！做個渺小的沙子吧，散漫卻不拘一格，零亂卻獨具匠心，豈不知，洪荒法則如捧一抔沙子，收束的越緊，從指間流淌的越多，那是青春，那是生命，那是滌蕩腐朽的法器，我們很大方的拱手相讓，殊不知，怎恁地，無法挽留。
終于，我摸到了此刻的海。她像江南的淙淙流水，膚如凝脂，手若柔荑，卸下了厚重的妝容，如清秀的芙蓉，素樸雕飾，渾然天成，似婷婷的蓮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沒有一點瑕疵，不留任何缺憾。就像個大家閨秀，每一次潮起，就是她搖曳了一次多情的腰肢，每一次潮落，又是她蜷縮了一下玲瓏的芊指。低眉垂袖，瓔珞矜持，旖旎綺麗。如小溪般羞澀，低吟淺唱，一改往日的洶涌澎湃，粗獷磅礴，引吭高歌。她是地球的一滴眼淚，含情脈脈，直至天涯�？�！耕起的那一排排婀娜的浪花啊，像一朵朵通透的玫瑰，是海與沙的定情信物，貝殼是他們的訂婚戒指，海藻漫漶著愛意，嘩嘩的沖刷聲，在以前是美人遲暮的嘆息，而現(xiàn)在是戀人間的傾心絮語，呢喃囁嚅，你儂我儂。我靜下心來諦聽，讓鷗鳥的啁啾來傳達這份無隙的親密。
我在沙灘上留下了悠長的腳印就如我不盡的思緒。人們對海是不公平的，所以她才會在這不經(jīng)意間盡態(tài)極妍，曇花一現(xiàn)。海背負了太多的欸乃與怨訴，很少有人會給她熨帖和酥慰。岑參說：“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解不盡的憂悶；白居易說：“萬里無活鱗， 百川多倒流。”讀不盡的炎涼；文天祥說：“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道不盡的悲涼；連歌詞里都要寫到：聽，�？薜寐曇�。海很委屈，我要為她鳴不平。但是海卻以她博大的胸襟包容了這一切，我們的哭泣她都知道，因為所有的淚水流進了她的心里。
這是青島的海，這是青島的海季，我在此暢游。青島人有些暴殄天物，在這塊風(fēng)水寶地上，只留意夏日海的清涼，沒有領(lǐng)略冬日海的韻味，任憑自己在酣睡，而我，是個幸運者，一個人享受著這份上天的豪禮。
天漸亮了，氣溫驟降，海不再乖巧，晨練的人打破了原有的格調(diào)。我只能在心里祈愿：歲月既定，海季長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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