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11年9月1日,農(nóng)歷八月初四,我的八旬老母辭世。
八月初八安葬老母于故土的午后,天降大雨。這個秋天,是個多雨的秋天。綿綿秋雨,直至今日。
此刻,窗外依然是瀟瀟雨聲。
如此秋夜,如此雨聲,那曾經(jīng)的斷片,時時涌上心頭。
很小的時候,還住在溝底老屋暗淡的廈房。一個昏暗陰冷的黃昏,滿院子啾啾的雨聲,也是秋雨。夜色漸漸的擠入窗戶,煤油燈沒有點起,媽媽不在家,坐在炕上,體味著莫大的孤寂。瀟瀟夜雨中,媽媽奔波何處?我們在黑暗中,盼著媽媽快快回家。眼巴巴的等待,等待,好漫長的黃昏,好凄苦的黃昏。
媽媽回來了,滿腳的泥濘,草帽,濕淋淋的。媽媽回來了,煤油燈點亮了,在燈臺上,散發(fā)著幽微的光。有媽媽在家,黑夜里,才感到無比的安心;有媽媽在家,凄冷中,也感到無比的溫暖!
深秋,下午放學回家,五六點鐘,已有薄薄的暮色。我急急忙忙的奔到坡上,望著溝底的家園。大皂角樹下,媽媽在掃著落葉。那落葉,是冬日做飯燒炕的柴火?吹綃寢屧诩遥业男木头(wěn)當了,知道能吃上飯了。進了家門,媽媽揭開鍋,留給我的飯端出來了。我吃著飯,媽媽又出去忙她的了。吃完飯,我又急急忙忙向?qū)W校趕,媽媽依然在屋外掃落葉,用籠攬了落葉,提回去,倒在窯洞里。上學的日子,放學回家,有媽媽在,心里踏實;上學去,有媽媽在家,心里也踏實。
秋天,谷子割回來了,外邊下著雨,冷冷的。將谷穗鋪在窯洞的腳地上,姊妹們跟隨著媽媽,用棒槌,用木棒,捶打谷子。生谷穗漸漸的變軟,我們赤腳匍匐在上邊,溫厚的感覺。揭開谷絨,底下有一層谷粒。咚咚咚的擊打聲,鈍鈍的在我家的窯洞里回響,還有媽媽的話語聲。雖然外邊秋雨凄凄,雖然腳脖子也涼涼的,心里充滿了溫暖。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jié)。盡管當年的生產(chǎn)隊是很貧瘠的,秋日也還有愉悅的。雨水多的時候,包谷不能按時節(jié)成熟,媽媽拉著風箱燒鍋,鍋里煮著嫩包谷,鍋底灶火上,燒著老一些的嫩包谷。包谷熟了,鍋里煮的,吃著有一股甜絲絲的味道;灶火上燒的,有一股焦香味。從地里剛拔回來的黃豆,摘了葉子,塞進灶火里烘烤,也別有味道。有媽媽在家,饑寒的日子,也有可口的吃食。
秋日,紅苕從生產(chǎn)隊分回來了。在井臺上,剛打上來的水冒著氣,井水溫溫的,洗一籠紅苕,黃昏時,鍋里蒸煮的是紅苕,灶下柴火堆里烤的是紅苕。那年月,將紅苕當糧食。到了晚上,媽媽組織我們窖紅苕。揀個大沒傷的紅苕,盛了一籠又一籠,用繩子吊著,放到紅苕窖里去。在紅苕窖下的拐洞里,點著煤油燈,將紅苕一層一層的整齊的碼起來。媽媽陪伴著干活,紅苕窖下,一個溫暖的地方。
從忙罷開始,媽媽就漿染粗布,為我們做棉衣。兄弟姐妹多,媽媽又要忙里忙外,直到深秋,棉衣還做不完。那年月,沒有過渡的衣服,天冷了,直接從單衣就到了棉衣。秋深了,也是媽媽焦心的時候,我們等著棉衣穿。開始種麥子了,早晨,人的嘴里呼出來白氣,耕牛的鼻子里噴出來的是白氣,媽媽要上工,我們等著棉衣穿。十月一前后,麥苗已經(jīng)泛青,棉衣棉褲好不容易的穿上身了,寒冷的冬天,再冷,身上棉衣,好像依然有媽媽雙手的溫度。
秋深了,棉花也摘回來了。自此后的冬日,媽媽又要開始白天黑夜的紡線了。
寫至此,已是零時五十分,到了農(nóng)歷的八月二十一。八月二十一,是我的生日。想媽媽,淚如泉涌!
我一世辛勞的媽媽!
2011年9月17日夜至18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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