揀了一個秋日的下午,獨自來到陶公祠前。它就是三開間的小院落,靜臥在水邊的山嶺上。游人或已離去,斜風細雨吹打著院門。門雖是鎖著的,透過狹小的門縫,卻可以窺見小徑兩旁的花圃中,開滿了金色的菊花?床灰婌舻睦锩妫瑓s仿佛聽誰在說:“有酒有酒,閑飲東窗。”那不就是淵明嗎?隔了千年的時空,他依然在喃喃自語。
我想到了淵明的家鄉(xiāng),一個名叫柴桑的地方,那里的院落也是這樣閑靜。淵明辭去彭澤令,裹著一襲晨風,翩然歸來。攜著孩子進到家中,看到飯菜已擺上桌,杯中更是斟滿了好酒。“揮茲一觴,陶然自樂。”又找到了久違的感覺,怎不叫他心旌搖蕩?帶著三分醉意,淵明步入園中。東籬邊的菊花開得正艷,像是在歡迎著自己的主人。陣陣幽香蕩入胸中,抬眼又與南山相遇。那遠方的景色,像從心底浮出,讓他覺得格外親切。
南山到處都棲息著倦飛的鳥兒,而淵明卻在孤松前徘徊不止,讓夕陽把自己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個大大的問號。歡鳴的鳥兒似在猜測著淵明的心事:日日可以與親朋把酒言歡,你的臉上為何還有一抹憂色?莫不是大火燒了你的房屋,蝗蟲又吃了你的糧食,一家老小的生活難以維系,又使你蒙生了出仕的念頭?如果真是這樣,那人家多次邀你出山,還送來了好酒好肉,你為何一概拒絕了?自己不去做官也就算了,別人站在馬隊邊講經(jīng)書,你又為何感到不對勁?鳥們喋喋不休,南山卻沉默著,也許它才是淵明的知音!
淵明的確從酒中嘗到了人間至樂,但又并不希望因為貪戀杯中物,而將大好時光等閑度過。“盛年不再來,一日難再晨。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他是如此看重時間,但日月還是無情地擲人而去,使他屢生“有志不獲騁”的感慨。他所逃離的只是黑暗的官場,卻不想回避人生的戰(zhàn)場。“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淵明最終卻還是明白了,酒不能消去“千古憂”,必須把它徹底戒掉。
但是,淵明又真的離不開酒,多次戒酒都不能成功;蛟S淵明從來沒有把酒當成水一樣糟踐自己,他寫的那篇《止酒》詩,不過是開了某些俗人的玩笑而已。哪怕是一杯濁酒,對淵明來說,都足以激發(fā)他的志向,也增長了他的精神。程氏妹的逝去與督郵的到來,哪會輕易動搖他的意志?當權(quán)者的昏庸和倒戈者的殘忍,才讓他感到“真風告逝,大偽斯興”,從而蒙生退意,由此而來的社會的壓力,還有 “弱年逢家乏,老至更長饑”的不幸,時時都在拷問著著他的內(nèi)心。“且共歡此飲,吾駕不可回。”這就是淵明的回答。
世人歷來把菊擬為“隱逸者”,淵明優(yōu)游于田園之中,卻并沒有失掉遠大的抱負。我再次把眼光投向陶公祠的小院中,始覺被冷雨洗過的菊花,顯得更靚也更大了。“懷此貞秀姿,卓爾霜下姿”。越是寒涼越抖擻的菊花,必定有什么溫暖它的情懷。除了濃烈的美酒,它還能是什么呢?隔了多少年,李清照持著這杯酒,走到東籬之下,仍覺“有暗香盈袖”,于“簾卷西風”之下,還能得到些許溫暖。就算醉不成菊花,那帶來的也必是諸如“驚濤拍岸”這樣的動人景象。
淵明一不留神,將酒傾向嶺下的菊江,而浩浩菊江也不負淵明,浸潤了數(shù)不盡的菊花,讓這片清靜的山嶺中,也讓青石鋪就的東流老街上,都彌漫著醉人的香氣。當年淵明“日駐彭澤,夜宿東流”,因為有了這菊香,必定像是回到了家鄉(xiāng),從而戀戀不舍。有菊香的地方,都是他的柴桑,而抬眼所見的地方,也無處不是他的南山。
(梅林,安徽省東至縣第一中學程根生。郵編247200 電話18956607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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