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乘車到銀川為爺爺賀完八旬大壽,返回前一夜,在弟弟家樓房里,媽媽搜尋來搜尋去,忙碌著什么,最后,她將一個撓癢器送到我手中。我不解地望著媽媽。媽媽低下頭說:“我再沒有東西可送你……”
我將“孝順兒”小心地放在旅游包中,拉好拉鏈,媽媽這才安心地說,睡吧。
躺在床上,偎在媽媽懷中,望著天花板,瞅瞅四壁,伸手摸摸落地窗簾,在一樣的鋼筋混凝土筑成的“火柴盒”里,感受著媽媽的氣息,我懷念起故園來。
媽媽在老家時,春天回家,她會去菜園為我割春韭,挖新蔥,彼時,桃花兒粉嘟嘟地開,杏花兒羞答答地綻,河灘浮動著淺綠,媽媽的背影溶在春色中,忙碌而充實。
記得姥姥去世那年暑假回家,媽媽帶我到村東頭的菜園,她無比自豪地夸耀,她的苞谷長得多胖實,向日葵開得多燦爛。紫衣茄子綠黃瓜,尖嘴的辣椒,俏皮地扮著鬼臉。
菜園在一塊高臺上,有一畝多,圍著一人高的墻。西南墻角的杏子黃燦燦,映著同樣金黃的陽光。我貓起身子,在苞谷壟間撿食掉下來的杏子。媽媽走過來,踮起腳尖,雙手扳住墻頭,弓著身子蹬住墻往上爬,要給我摘新鮮的。我攔住媽媽,說自己來。當(dāng)我吃力地爬上墻頭,頓覺頭暈眼花,騎在墻頭不敢動了。媽媽利索地爬了上來,將我扶下墻頭,高高地站在上面,伸出胳臂拽了一枝,在綠葉間撿最好的摘,蹲下身,舉著雙手送到我手中。我在墻下吃著新鮮的杏子,媽媽摘了一枝又拽另一枝。夕陽把媽媽的影子投到我身上,我抬頭看,媽媽頭發(fā)黝黑,身體略微發(fā)胖但動作敏捷靈巧,她時不時咯咯地笑,像個小姑娘。倒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我,站在墻下,笨拙遲鈍如老太婆。末了,媽媽斜著身子抓住杏樹主干,用力地搖了幾下,嘩啦啦,杏子冰雹一樣密密地砸下來,噼里啪啦打在苞谷葉子上,有幾顆夾在苞谷葉子分叉間,調(diào)皮地笑。
溜下墻頭,她又一刻不歇地在田壟間摸索,一會兒捧出一只大菜瓜,一會兒又摘一把青椒,直起腰來,捏捏苞谷棒子,說太嫩了,熟好了到班車上捎給我。夏天的山村,青綠的苞谷間,麥垛哨兵一樣守望田野,河溝的柳樹煙雨般鋪向遠方,偶有山雀喳一聲沖出煙柳,又猛然間跌落在綠波中。
媽媽念叨著,姥姥在世時,她也喜歡跟著姥姥到田地里去。姥姥總會想著法兒,把最新鮮的弄給她吃,回來時,在她的包里塞這塞那。姥姥走了,再沒有第二個人會那樣疼她。媽媽立起身子,悵然地望著去姥姥家的那座山嘆息:“哎,各娘肉兒各娘疼,沒娘娃兒卡墻根。”
此時,媽媽已經(jīng)收割完四畝麥子,每年麥收完,媽媽就手麻胳臂疼,腰腿也累出了毛病。我經(jīng)常催促媽媽,別務(wù)農(nóng)了,去銀川享你兒子的福吧。
去年臘月,弟弟接走爸爸媽媽,三四個月時間,我看到媽媽雙手不那么粗糙,臉上的皮膚變得細膩。她自己說手不麻,腿不疼了。這是多大的喜事啊。
媽媽不再是個富有的農(nóng)民!我也吃不到媽媽的新鮮蔬菜了。
西望母親,為她能擺脫艱苦的勞作,在塞上江南安享晚年而慶幸。東望故園,回想童年,我又無比失落。
我不能常伴媽媽,也不能回到故鄉(xiāng),因為我正在為兒子營造著一個溫馨、舒適的故鄉(xiāng)。
2012.4.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