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碗碗花,開在家鄉(xiāng)的田埂上,就像我快樂的童年,永遠(yuǎn)根植在山村的土壤。
那個夏天,我捊榆樹葉子累得口渴,跑下溝坡,摘了一片冬花葉子,折成小勺,蹲在妙花泉邊舀水喝,忽然看到藍(lán)天白云間,映出來一張稚氣的臉,一對黑眼睛小蝌蚪一樣,在我舀起的水波間眨動。一朵紫色小花從水中長出來,細(xì)長的莖桿在水中蕩成一條波浪線。你一把拉起我,獨(dú)留藍(lán)天白云在水中。我們跳過小溪,踏過軟綿的水草爬上妙花坡,你又摘了一朵新鮮的紫色小花,捧到我面前,拉拉我的手,輕聲說:“來,我請你喝杯酒!”你掐掉花兒長長的犄角一樣的尾尖,讓我含住吮吸。我嘬起嘴巴一吸,一絲絲甜蜜,清涼地掠過味蕾。可是,那甜蜜只是一瞬間,一絲絲,還沒來得及入咽過喉。我捏著花桿兒搖搖,對著花眼瞅瞅,再吸,一股游絲般的風(fēng),順著花口溜進(jìn)來。我哭鬧,沒了沒了,我還要喝呢!
我跟著你,在眾多的山花野草中,認(rèn)識了酒碗碗花:細(xì)長的莖桿,紫色的花瓣,斜斜翹起的長長花尾。那是妙花坡上最奇妙的花兒——會釀甜酒。
那個夏天,你摘下妙花坡上所有的酒碗碗花,那一絲絲又一絲絲的清涼與甘甜,芬芳了整個夏天。你狡黠地說:“你喝了我的酒,就要做我的新娘。”你解下我的紅頭繩,這頭系住我的紐扣,那頭系住你的紐扣。一對藍(lán)色蝴蝶輕扇著翅膀,停在山丹丹花上,那花兒紅透了臉頰,笑彎了花瓣。
我提著竹籃,你拿著牛鞭,滿山坡的酒碗碗花兒忙著為我們釀酒,滿山野的蜜蜂蝴蝶搶著喝酒碗碗酒。喝到第二十杯,你說已經(jīng)過了二十年,我長大了,你帶著你的弟兄,牽著小菜瓜扎的馬兒,捧著酒碗碗花,吹著喇叭花來迎娶我。
你在你家的大杏樹下,用玉米桿兒搭建了一座大大的“洞房”,房頂插著酒碗碗花,你搬了樹墩當(dāng)餐桌,擺高粱桿兒的筷子,宴請你的弟兄。你給他們敬酒碗碗酒。
風(fēng)吹著杏樹的葉子嘩嘩響,時不時有顆早熟的杏子掉到我們的“洞房”頂上,你揭開我的紅紗巾,把杏子和酒碗碗花放在我腿上。
你的弟兄敲著高粱筷子唱起來:“妙花泉邊開妙花,妙花釀酒醉娃娃!娃娃扎個菜瓜馬,迎個媳婦樂哈哈!”
送走你的弟兄,你貓著腰走進(jìn)洞房,你掐了一朵又一朵的酒碗碗花,我吸到最后一朵,你忽然像一只小雞,快速地在我臉蛋上啄了一下。
我找來紙盒當(dāng)搖籃,小心地安放下我三寸長的布娃娃,蓋上紗巾,送你下地種田,自己則搖著紡車織布。你每次回來,都會帶一束酒碗碗花,幾枝插在“房檐”,幾朵掐尖讓我喝。一絲絲,一絲絲的甜蜜啊!
那個夏天很短。我們很快長大。多年以后,我坐了婚車走出家鄉(xiāng),做了別人的新娘。一年后,你在別的城市,娶了沒喝過酒碗碗酒的新娘。
我喝過的所有佳釀,都沒有酒碗碗花中的芳香。多少次在夢中,我騎著小菜瓜扎的馬兒,走進(jìn)玉米桿搭成的洞房。
2012.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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