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以“我家的銅佛像”為題,寫一篇文字,來追憶一尊佛像與我家的緣分。然而又思忖,那尊佛像是偶爾來我家,后又偶爾離我家,本非我家所有,故而題目不通。于是,即以“一尊銅佛像”為題,來敘寫一段不算遙遠的記憶。
我們村,有一座關(guān)公廟,俗稱“老爺廟”,自打我記事起,它就在。不過,在我的記憶里,那最初是村小。據(jù)說,是“解放”后砸了老爺神像后,改為學(xué)校的。后來,重建學(xué)校了,廟才又成了廟,且還重塑了神像。
除了關(guān)公廟,我們村還有兩個小廟,一是村子?xùn)|頭的觀音廟,一是村子西頭的小廟。它們慘遭拆除,只存在于老人的憶念里,我無緣得見。
我家就在村子最西頭的半溝坡上,我家西邊有向溝外突出的一角,那角叫廟咀兒,就是原來小廟的所在。小時候,我們常在廟咀兒玩,廟咀兒像觀景臺一樣,在那兒可以看到對面陰坡的樹蔭,也能看到溝底蜿蜒數(shù)里的葦園和菜園子。在那里,更能勾起我對隱藏于遙遠歲月煙云里的小廟的遐思與悵惘。
隱隱記得,一個黃昏,三哥在廟咀兒下得土坡玩耍,從坡上溜下的土中撿了一尊佛像,興沖沖地拿回了家。爸媽端詳一番后,收進家里的木柜里。自此,那柜子,總有一種神秘感。家里沒人時,我會好奇的揭開柜蓋,搜尋出佛像來端詳。那是一尊銅佛像,佛坐著,一腿垂地,一腿半曲;一只手放于膝頭,一只手豎于胸前。佛像通體清瘦,儀態(tài)安詳。我悄悄取出來,又悄悄放回去。
佛像就這樣,在我家的柜子里放了好多年。后來,土地又分到各戶了,母親開始在家里安了佛堂,早晚燒香,那尊佛像也被請了出來,端坐于母親的佛堂前,接受香火供養(yǎng)了。從此,母親佛堂一縷縷香的輕煙裊裊浮起,飄散,一個個平平凡凡的日子也輕輕的飄散。
又是好幾年,我出外讀書,畢業(yè)后參加工作,一年間竟沒有多少個日子居于我家老屋了。
而父母,也漸漸地進入老境。
父親去世后,一段時間,我盡量抽時間回家陪母親。我才注意到佛堂前空蕩蕩的,不見了佛像。
母親悠悠地說:佛像,我和你爸給賣了!
母親向我訴說著,有些遺憾,有些失落,也有些超然。
原來,父親某日在門外溝塄上閑轉(zhuǎn),碰到兩個陌生人。人家問家里有沒有古董,父親就將那兩個人領(lǐng)進屋子來看佛像。我想父親未必真想賣佛像,一可能是出于炫耀,二可能是出于想鑒別。那來人將佛像抓在手上后就再沒有丟手,母親一面責(zé)怪父親糊涂,一面上前要佛像說堅決不賣。而那兩人說既然把他們叫進來了,就非買不可。他們對母親說:你光說要多錢?母親想用一個高價嚇住那兩個人,就高聲堅決地報出一個自以為可以唬住對方的價錢:你們要買,就一百塊!沒想到,話音甫落,那人摸出一百元往母親手上一塞,揣了佛像扭頭就走。等母親回過神來,大呼——咋咥下這活咧!命父親快去追。父親追上了坡,只見坡上的官路兩旁是郁郁的包谷田,早不見人影了。
母親懊悔地說,東頭修觀音廟時,從城里請來了塑像的人,她曾將佛像拿去讓人家照著塑。估計就是那次露了寶,才招來了那兩個人。
畢竟,那佛像在我家也幾十年了,我也覺得絲絲遺憾。
而母親卻說:去了就去了,若真是個寶,值個八萬十萬的,不賣給人家,人家來搶,我們兩個老人也護不住,說不來要招禍的。
母親還說:去了就去了,若真是個寶,值十萬八萬的,引起些爭端,還不惹出些閑氣來?
母親說得很淡然。
去年,母親去世了,連老屋也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