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黃昏,秋意薄涼,喜鵲該開始往一起聚集,準備銜枝筑巢了吧?織女或許正對鏡梳妝,“為悅己者容”。
殘陽如血,心情沉痛,胸悶,心慌,淚流不出來。我和麗站在縣醫(yī)院臨時設(shè)置的靈堂前,上香,燒紙,祭酒,叩首。男人們忙碌著,出出進進,將花圈往車上搬移。女人們個個揉著眼睛,沉默不語。
七夕相會的時節(jié),一對夫妻將從此陰陽兩隔,破碎的心,無可彌補。
她才四十一歲,她丈夫是我同事,她兒子是我兒子的同班同學,才十三歲。我曾無數(shù)次看見她坐在他的自行車后座上,幸福安詳。我也見過他們一家人,說笑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間穿越。這個家,從此不再完整,這幅畫,從此無法再現(xiàn)。
今年正月,當醫(yī)生告訴他,她得了腦瘤,已到晚期,做手術(shù)只會加快死亡速度時,他跑到醫(yī)院的空曠地,找了一個角落,大哭一場,然后說,做吧,做了我不后悔。
病情正如醫(yī)生所說,手術(shù)后迅速加劇。他撫摸過的黑發(fā)剃光了,他親吻過的臉面虛腫變形了,紅潤的唇,血痂干裂翹起。腦內(nèi)的壓痛,一次一次折磨著她,也一次一次撕裂著他的心。曾經(jīng)纏綿愛戀過的身體,虛弱無力,一步步走向衰亡。
住院期間,他悉心照顧,直到她走,她的衣服,病床都十分干凈,無任何異味。他說他盡心了,天不遂人愿,他只能認命。
血色殘陽穿過大槐樹,將斑駁的影子灑向靈堂前,如點點離人淚。
他家鄉(xiāng)山路陡峭,只得將靈柩用三輪車運回。
有人手端瓦盆,瓦盆內(nèi),一燭火焰在秋風中無力搖曳,忽左忽右,明明滅滅,像不可預知,飄忽不定的人生,命運的風稍一用力,就能輕易吹滅。招魂幡在涼風中飄蕩著,從靈堂招引著她的亡靈,來到車上。她的兒子,那正在成長,正需要母親照顧的兒子,披麻戴孝,被人扶上三輪車,他雙臂搭在靈柩上,身子挨著靈柩側(cè)面,半蹲著。一板之隔,陰陽兩世,從此,他再無法感受母親的體溫,那個最愛他的人,永不再來。
她的丈夫,背靠靈柩蹲著,黑黃干瘦,木訥呆板,他一張一張點燃紙錢,順著車箱,那紙錢被火焰吞噬著,翻卷著,一線線變小,成灰,無力地跌落在路上。陽間關(guān)卡多,陰間這買路錢,要燒到墳墓才可。
心中積聚的沉重與疼痛,隨著靈柩的徐徐離開,隨著那一父一子孤苦的身影,隨著飄動的招魂幡和明滅的燭火,終于化成眼淚,噴涌而出。
七夕送別,沒有情人,只有丈夫,只有兒子,只有白發(fā)送黑發(fā)的父母。
2012.8.24
七夕第二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