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黃色的垃圾車,不知疲倦地奔走在一個接一個的垃圾箱間始終不一,樂呵呵地吹著快樂的曲子——《獻(xiàn)給愛麗絲》。這首經(jīng)典鋼琴曲,經(jīng)垃圾車吹出口來,完全變了調(diào),滑稽可笑。
鮮紅的敞蓬跑車驚艷地從馬路正中飛過,一對情侶驕傲地掠過眾人的目光,飄然而去。它正播放著強(qiáng)勁激情的搖滾樂。眾多的美麗轎車在馬路中間招搖而過,它們有的線條優(yōu)美,有的雍容華貴,有的色澤艷麗。它們或載著美女帥哥,或攜著達(dá)官貴人,風(fēng)光無限。
垃圾車自顧自吹著曲子,他的愛情表白,沒了浪漫,失去了美麗。但始終如一。垃圾箱邊,在小城飄蕩了二十多年,外號黨甲卯的瘋子,和垃圾車搶食著垃圾箱里的食物。他像個黑煤球,只有兩只眼睛在轉(zhuǎn)動。上高中時,聽同學(xué)說,他是高考落榜后,慢慢瘋了的。
剛走上工作崗位那年夏天,一天中午,風(fēng)和日麗,綠蔭蔥蘢,我借著陰涼步行上班,在柳樹灘紅綠燈處,忽然看見黨甲卯捧了一束野花,追著一位豐滿少婦,口里不斷地說:“女人,愛一下!”那年輕少婦衣著樸素,健康美麗,她尋聲回頭,看見黨甲卯,恐懼和厭惡迅速漫上她白皙的臉,她轉(zhuǎn)身飛奔而去。黨甲卯手捧野花,癡癡地站在垃圾箱邊。念念有詞:“女人,愛一下啊!愛一下啊!……”來來往往的路人駐足,圍觀著這位手捧野花的愛情表白者,笑得前仰后合。后來聽說少婦開著小賣部,他每天跑到小賣部看她,被她的老公拿了掃帚驅(qū)趕了無數(shù)次后才罷休。
愛情多么奢侈,表白不易,得到更難。
十五年后,眼前的黨甲卯不再做任何奢望了,他除了睡煤窯,翻檢垃圾里的食物,就是躺在財(cái)政局大樓下的地板磚上,像不知疲倦吹著曲子的垃圾車,念念有詞:“女人,愛一下!愛一下啊!”
看著日漸變老的黨甲卯,我想起上小學(xué)時的傻根。
傻根無爹無娘,跟著哥哥嫂嫂過日子。夏天放牛割草,冬天砍柴掃樹葉。他皮膚白皙,鼻梁高直,睫毛長長,眼睛忽閃著,傻得純真。但所有這一切美麗,都被臟污的臉面和破爛的衣服,遮蓋光了。我上四年級時,傻根忽然戀愛了。他準(zhǔn)時來小學(xué)校門,接五年級的一位師姐萍萍。萍萍蘋果臉,貓兒一樣的圓眼睛。當(dāng)時女孩子讀書遲,萍萍可能十六七歲,開始發(fā)育了。面色紅潤,臀豐體美。夏天的鄉(xiāng)村,山花爛漫,蛙鳴雀唱,每當(dāng)炊煙裊裊升起,在村子上空輕歌曼舞,傻根就會準(zhǔn)時在校門口接萍萍。我們?nèi)5膶W(xué)生追著傻根笑。傻根偏著頭,仔細(xì)地看著萍萍,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最后關(guān)愛地瞅著她的臉,雙手不安地搓著,眼神里充滿愛憐。萍萍被同學(xué)們笑怒了。拳頭雨點(diǎn)一樣砸著傻根,傻根好像根本感覺不到疼,依舊偏著頭端詳著萍萍,口里不斷地說著什么。我們聽不懂。萍萍?xì)鈽O了,擰他的胳膊,他不躲也不還手,只拿眼神關(guān)切著萍萍。好像要看清她臉上有多少根汗毛。
后來,萍萍書包了裝了一把小鏟刀,每當(dāng)傻根來校門接她,她就拿出鏟刀,那小鏟刀是用來鋤草的,刀刃很鈍,萍萍將鏟刀架在傻根肩膀上,使勁地推他,傻根沒任何反映,好像他的肉早已變成了木頭。等萍萍逃回去,沿著山路跑上去,傻根飛也似地追上去,依舊瞅著萍萍看。我們站在山路上,看著萍萍一下一下用鏟子鏟著傻根,向山上的小路走遠(yuǎn)了……
我們想,第二天傻根肯定不敢來了。第二天,傻根依舊等在校門口。依舊瞅著萍萍看,依舊挨著萍萍的鏟刀不覺得疼。從山花爛漫,到大雪紛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