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桂飄香時節(jié),最是遠方游子思鄉(xiāng)情切,輾轉難眠的時候。
已經(jīng)85歲高齡,先后3次回故里黟縣探親過的臺灣大伯,便在這襲人的桂花香的催使下,第一次領著兩個兒子,踏上了故鄉(xiāng)的熱土。
臺灣大伯是岳父的胞兄,20歲那年,家道中落,又遭表妹退婚。讀了幾年私塾的他,年輕氣盛,一怒之下背井離鄉(xiāng),在蕪湖稀里糊涂進入國民黨軍士官教導總隊,誰料他學員尚未結業(yè),國民黨軍已經(jīng)兵敗如山倒。他便隨軍一路由蕪湖而南京、上海、一直被裹挾到了臺灣,從此與家人失去聯(lián)絡。他的老母因此一輩子郁郁寡歡,與他的父親到死也沒等到長子歸來,真是死不瞑目。
1989年金秋,年逾花甲,闊別家鄉(xiāng)41年的大伯,幾經(jīng)周折,第一次回故里省親,在祖墳前長跪不起,一邊磕頭,一邊連聲嗚咽道:“不孝子爾康來遲了。”直至痛哭失聲?薜锰锢锏牡舅氲拖铝祟^,枝頭的鳥兒停住了婉轉的歌喉,天上的白云也因不忍目睹而悄悄退去。唯有秋風遠遠趕來,撫亂了大伯過早爬滿頭的銀絲,留下一地桂花香和一個雕像般長跪不起的老者,又急急地離去。
祭奠完畢,大伯交待我岳父三件事,一是他出資,馬上修繕祖墳,墳上一定要立碑,然后多拍幾張照片寄到臺灣給他看。二是我岳父的兩個兒子,將來成親,不論生男生女,大的就叫夢成,小的叫夢真,意寓是他幾十年夢回,終于夢想成真。三是要我岳父買下居住的“公產(chǎn)”老房,由他出資翻建新樓。
一晃20多年過去,夢成已經(jīng)是安徽中醫(yī)學院的大三學生,兩年后,將是岳父家第八代中醫(yī)傳人,這令大伯與岳父兩位耄耋老人十分欣慰。孫女夢真也已經(jīng)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高三”就讀。岳父和他兩個兒子的3棟樓房,在城北麻田街成“品”字形聳立,很是惹眼。而這“品”字下面的兩個“口”,便是大伯出資修建的,上面的一個“口”,則花去了岳父畢生的積蓄。3棟房子,都是二層小樓,屋內(nèi)應有盡有,小康之家一看便知。這與大伯第一次回故里看到的破舊老屋,屋里一沒衛(wèi)生間,二沒熱水器,洗澡上廁所都成大難題的時候,已經(jīng)不能同日而語。
前年秋天,大伯早早訂好了機票,要領著兒子回家鄉(xiāng)的,誰料臨行前幾天在家跌了一跤,導致尾椎骨裂,無法成行,懊喪不已。去年大伯第二次安裝心臟起搏器,又只能在那濃郁的香飄季節(jié),隔海相望,思念故鄉(xiāng)了。大伯在有生之年,親自領著兩個兒子回故里的心愿,這次終于在家鄉(xiāng)親人的期盼中實現(xiàn)了,這也是大伯第4次歸來。我和妻子,歸心似箭,從池州趕回去拜見他們,分享團聚的喜悅。
見了面,我雖看不見大伯的鶴發(fā)童顏,卻能從他興高采烈,中氣十足的言談中,感受到他精神矍鑠,鄉(xiāng)情滿懷,想象得出老人家神采奕奕的開心模樣。作為傷殘軍人,自然最關心大伯和其他去臺老兵的生存狀態(tài)。
大伯告訴我,他去臺后,在軍中混了20年,才是個準尉軍銜,小兵頭而已。因待遇很低,又是外來客,別說隨軍敗去臺灣的官宦商賈家的小姐,就是臺灣本地姑娘,連正眼也不瞧他們這些老兵一眼,根本討不起老婆。
得知我27歲在部隊負傷失明時,已經(jīng)是上尉軍銜,前些年從軍中退休后待遇不薄,亦無任何后顧之憂,很是感慨。
大伯退役后,雖能享受維持生活的補貼,但還是買不起房子,成親也無從談起。他先替人家開了兩年計程車,然后考上了公共汽車司機,公交車一開就是十幾年,直到40歲左右才成婚。新婚妻子小他16歲,婚后生下二子,長子取名天佑,次子叫天華,“天佑中華”的心愿一目了然。而他有過命交情的另外11位老兵,近一半從未娶親,孤獨一生,晚景很是凄涼,直至客死他鄉(xiāng)。如今他們中健在的,除了我大伯,只剩下一人了。
大伯自己,則在公共汽車公司退休后開了一家票亭,兼零售一些小的生活用品。70歲時關了票亭,又重操舊業(yè),開了幾年小貨車,為客戶送貨上門,很是辛苦。足見大伯一生勤勞,那些從海峽對岸匯過來修墳建房的美金,每一分錢都是他辛辛苦苦掙來的,岳父及其兒女們,因此對大伯敬重有加。
大伯喜歡喝家鄉(xiāng)的桂花茶,那是他母親的癖好,自然也是他每逢桂花飄香,就格外思念故鄉(xiāng),懷念夢中老母和家鄉(xiāng)親人,總是在這個季節(jié)一次次歸來的緣故。深諳大伯心理的岳父,每年新茶上市,總要給大伯寄去幾斤香氣四溢的桂花茶,聊慰其思鄉(xiāng)之情。
大伯父子,都愛看央視節(jié)目,為了每天如愿看到央視節(jié)目,他們在臺北家房子上空,專門安裝了俗稱“小鍋”的電視接收器。央視1、4、7、13套節(jié)目,是他們的最愛,每天必看。并說臺灣的一些電視節(jié)目太低俗,只是一味迎合人的感官刺激,不是血淋淋的罪案現(xiàn)場,就是赤裸裸的情愛挑逗,特別不適合青少年,跟央視節(jié)目的品質根本沒法比。
在黟縣的那幾天,正是日本在釣魚島上大做文章,企圖永久霸占我國領土釣魚島的鬧劇越演越烈的時候,大伯和兩個在銀行當職員,身體健壯,就業(yè)前都服過兵役的兒子,更是關注央視的相關報導與兩岸專家評析,常常跟我們一樣激憤難已,同仇敵愾,恨不能親手去搗毀小日本的黃粱美夢。我借機問他們,臺灣民眾對此看法如何?他們說臺灣人都知道釣魚島是中國的領土,屬臺灣管轄,都期待馬英九強硬起來,與大陸聯(lián)袂對抗日本,否則馬英九必將大大丟分,失去民心。
大伯第一次回大陸時,飛機必須落地香港轉機,現(xiàn)在則早已能直飛黃山市機場,妻弟也有了私家車,往來迎送十分便捷。余光中寫于1972年的《鄉(xiāng)愁》詩末尾句:“鄉(xiāng)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那種隔海相望,欲歸不能的時代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了。而釣魚島,你這兩岸以及舉世華人掛懷的“海外游子”,在祖國日益強盛的今天,也該擺脫外力羈絆,完全徹底回到母親懷抱了。
團聚的快樂日子,總是如白駒過隙,一閃而過。送別大伯父子一行時,我們除了互道珍重,期待來年再次相逢,還在揮手致意的瞬間,不約而同喊出了那鏗鏘有力的4個字:“天佑中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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