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齊耳短發(fā),它毛茸茸地生長在記憶的最深處,如被層層包裹起來的物品上變質、發(fā)霉的菌絲,撓得心里癢癢的。這是一種患在青蔥歲月里的病,而我已幸福地一病多年。
從某個秋天起,從一場萍水相逢開始,我學會了隱藏心事。那時,我的心里潛伏著一個女孩子,她有著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笑與不笑時都微微上揚的嘴角,最重要的是,她還有一頭無與倫比的短發(fā)。在噪雜的校園里,我一次次地和她擦肩而過,總又忍不住地回過頭,帶著漲紅的臉和跳動的心目送那短發(fā)和不能言說的甜蜜,遠去、遠去,遠到我目所不能及的地方。
我以為那地方就是遠方,等同于未來。其實不是。一路跌跌撞撞,許多個秋天過去了,自以為方向沒有錯,可我卻再沒有遇見她。離別太久,以至于我都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忘記了。
依舊是一個秋天,在與她初次相見的小鎮(zhèn)上,我們竟然會再次重逢。那時候,我坐在穿過小鎮(zhèn)的班車上,要去遠方,突然就看到了窗外的街道上的她。身著一身白衣的素凈的她手牽著一個蹣跚學步的幼童走在大街上,身材已微微有些臃腫,眼里與心里明顯都蓄滿幸福。她變了,但那頭短發(fā)沒變,依舊齊耳,依然動人。
除了心跳還是心跳,根本來不及多想,那場景就已迅速地抓住了我的眼睛,緊緊地抓住,讓我近乎失明。直到她拐入一條窄小的巷子不見了蹤跡,直到客車慢慢地爬出鎮(zhèn)子,我還在回望。
事后,我仔細想過,那人應該不是她。不是就不是,沒有理由,若要真找出一個理由,我也只能說,和我的想象不一樣。
怎么會是她呢?在我的想象中,她應該在遠方,在我即將去往的方向,等著我。等我千辛萬苦地跋涉到那里,然后用目光輕撫著她短短的發(fā)絲,若無其事地說一句:我來晚了。將所有的艱辛和思念都省略。而她必定會輕輕地點點頭,牽起我的手說,不晚,現(xiàn)在我們一起走吧。一起走,走到最后,這才是一輩子。
時隔多年,除了能證明我依舊沒有忘記,這想象已經(jīng)愈發(fā)接近于“想象”了,它像一張被歲月密封起來的泛黃的白紙,脆弱得甚至不敢輕撫。所謂重逢,已近乎自己給自己編織的甜蜜的謊言。
有時候還會想,這么多年,那頭短發(fā)或許早已隨著光陰一寸寸地生長,由齊耳長至齊肩,她或許早已束起了馬尾或者只是讓發(fā)絲自然地披在肩上,即使擦肩而過,恐怕我已不再認識。即便認出是她,隔著多年時光膽怯地喊她的名字,恐怕也沒有人回答。日子在她的短發(fā)間飛馳而過,我們已不再擁有各自或共同的青蔥歲月。
再過些年,我想我將會安于平靜,在某座小城按部就班地生活著。某一天,猛抬頭,看見迎面飄過來一個短發(fā)的女孩,和記憶深處的那頭短發(fā)簡直一模一樣。那時,一個聲音或許會從身體里鉆出來問我,漂亮嗎?
我會怎么回答呢?
我會說,我喜歡長發(fā)。然后用手穿過或輕撫在現(xiàn)實生活里注定要相扶一生的那個人的長長的發(fā)絲,與那頭短發(fā)擦肩而過,決計不再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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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星元,1988年生,山東蒼山人,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北方文學》《散文選刊》《散文世界》等刊,曾獲第二十一屆孫犁散文獎,印有詩集《草木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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