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暮鼓”的裊裊回聲,穿越千百年,飄然入耳,依然是那樣的熨帖心魂。
數(shù)年前,一個清靜秋日的早晨,為了尋覓那古遠的音韻,我登上了西安鼓樓。那天,那個早晨,我靜幽幽的獨坐于鼓樓上那歷經滄桑的紅漆斑駁的木門檻上,瞭望,滾滾紅塵似乎已經淡去,一凝神,忘了古今。
不經意間,一陣鼓聲“咚咚”傳來。這是從歲月的深處傳來的當年的“晨鐘暮鼓”之音么?我起身,緩緩移動腳步,來到了鼓樓東邊。一面大鼓豎立,一群時髦的青年男女正在擊鼓。他們一邊擊鼓,一邊高聲嬉鬧。旁邊,有鼓樓上的工作人員支著桌子收費,已記不得擊一下鼓收多少錢了,好像擊一下鼓收十元錢吧。
面對此景,我覺得無聊賴。我沒有掏錢買鼓聲,我進入樓內,時不時的再聽到鼓聲,反而覺得是一種攪擾。
那天,聽到的不僅僅是鼓聲,還有從鐘樓那邊傳來的鐘聲。鼓樓上擊鼓既是如此的無趣,那鐘聲有能怎樣呢?
這樣的鐘鼓之聲,在喧囂的鬧市上空飄來蕩去,終而與那渾渾噩噩的沉悶市聲相融,如層層陰霾彌漫在城市的天空。
這是那警心清神的“晨鐘暮鼓”嗎?
追尋悠悠的清音雅韻,我離開了駁雜的凡塵。我走進了唐詩的曲深的冊頁,徜徉于那平平仄仄的幽徑,終于,我聆聽到了那悠悠鐘聲。
“不知香積寺,數(shù)里入云峰。古木無人徑,深山何處鐘。泉聲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王維《過香積寺》)數(shù)里之外,遙望是層層疊疊的山峰,白云繚繞間,香積寺在哪一峰?哪一谷?忽而,悠悠鐘聲飄來,山峰、林木、幽泉、夕陽,都氤氳著那空靈的鐘聲。循著鐘聲,步入古寺,空潭清幽,窺見物界幻影。“安禪制毒龍”有一典故,在西方,曾有一毒龍藏于一水潭之中,累累害人,佛門高僧用無邊的佛法制服了毒龍,使它離潭而去,永不傷人。其實,那毒龍何嘗不是潛藏在人心靈深處的種種欲念?悠悠的鐘鼓之聲,如青山林間的陣陣清風,拂過人的心靈,撣去毒龍一般的欲望塵垢,使人得清靜心,使人達清靜界。
“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托南戳魉,馀響入霜鐘。不覺碧山暮,秋云暗幾重。”(李白《聽蜀僧睿彈琴》)飄逸超俗的蜀僧,揮手琴弦,琴音潺潺,恰與遠處的鐘聲相融。李白沐浴在琴音鐘聲里,陶然若醉,怡然忘我亦忘物,回過神來,已是日暮蒼山,秋云暗淡。那琴音,那鐘聲,如淙淙流泉,洗滌心田,是那樣的寧靜,是那樣的清澈,可謂妙音洗心,忘物忘情,超然塵外。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萬籟此俱寂,但馀鐘磬音。”(常建《題破山寺后禪院》)新的一天,新的太陽。溫潤的陽光,朗潔的陽光,清新的陽光,普照著山寺的古木,普照著山寺的竹徑,普照著山寺的花叢,也普照著花叢深處的禪房。一切的一切,是如此的圣潔,是如此的靈光!萬籟俱寂,心靈沉靜。悠揚而莊嚴的鐘磬佛音,導引心靈進入純凈而光明的境界之中。
“蒼蒼竹林寺,杳杳鐘聲晚。荷笠?guī)﹃,青山獨歸遠。”(劉長卿《送靈澈上人》)黃昏時,伴著晚風,竹林寺的鐘聲彌漫于夕陽下的青山間,似乎在召喚,召喚游方的詩僧靈澈上人歸去;詩人劉長卿在目送,靈澈戴著斗笠,披著夕陽,踏著余輝,走向青山,走向那悠悠的鐘聲。一幅輝煌又寧靜又溫馨的動人畫面。
徜徉,徜徉,在唐詩的幽徑,聆聽那悠悠鐘聲。鐘聲,是悠揚的,是純凈的,是明澈的,是圣潔的。走出詩境,鐘聲猶存。
悠悠鐘聲何處聞?不在鬧市,也不在山林。
悠悠鐘聲何處聞?悠悠鐘聲存自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