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營冰果
小孩子張開手,鋼蹦兒發(fā)潮,有點兒熱。賣冰果的把小孩子遞過來的鋼蹦兒揣進兜,小孩子遞上來的眼光也用眼接住,自行車靠緊身體,扭過身,掀開車子后面的箱蓋。小孩子的眼光一下扎進箱子,那些家伙隔紙往外鉆冷氣。小孩子捏穩(wěn)冰果棍往下撕冰果紙,冰果粉色胴體暴露在光天化日與小孩子的目光里。冰果胴體半截送進小孩子嘴里,冰小孩子,小孩子美得眼發(fā)直。涼意在喉嚨處,往下涼進食管、心、胃、肚子,往上一路上竄,涼遍后脖梗子,涼掉后腦勺。小孩子用舌頭愛那胴體,生怕很快舔光。牙齒暫時閑住,殘剩不多的冰果快從棍上掉下來了,小孩子才把所剩無幾的冰果咬進嘴。咬冰果棍,想嚼盡滲入棍里的味兒。小孩子的口水往棍里滲。小孩子的心思在吃冰果上,眼里全是冰果,這個時間,太陽能覺出自己在天空移動了幾下。小孩子覺得冰果吃完還有下次,還有明個兒,從來不想有些事的突然結(jié)束。冰果的叫賣聲在村里終止,夏天結(jié)束,下個夏天還沒到。要是起曝天,賣冰果的上午來。小孩子手里攥鋼蹦兒在屋里起急,盼著賣冰果的喊聲早點兒響。沉不住氣,跑到院門口的路上,張望到村口。賣冰果的人騎自行車,車后面駝箱子,使者般連人帶車帶冰果箱子扎過來。賣冰果的人若是改道,奔別的村子騎跑,冰果!國營冰果!的喊聲漸遠,小孩子的心會被這聲音往外薅,冰果箱后面蘸紅油漆寫的“國營冰果”會把小孩子的眼拉出框。
小孩子來回在嘴里嗍喇,冰果一口舍不得咬。冰果嚼著吃太奢侈,沒一個小孩干得出。
“國營冰果”到在近前,大人小孩還要問是不是國營的。賣冰果的無論喊出來還是冰果箱后面明晃晃寫有“國營”,買冰果的就是不放心。賣冰果的說是,大人小孩才肯掏錢買。不是國營的,就好像是走街竄巷打把式賣藝的,賣它們的主兒,瞧上去眼發(fā)賊。吃的冰果再甜,也不是糖甜,擱的都是糖精。似乎國營的像坐地戶,知根知底。賣國營的冰果的仿佛是有慈心善目的老者讓他裝上這東西給眾人送好玩意兒來了,人瞅上去冰果吃上去沒不放心的地方。我媽說我表弟拿五塊錢買一串兒冰果遭糊弄,賣冰果的看我表弟幾歲,給他拿一根冰果揣好五塊錢故意沒找錢。騎車跑掉,喊沒喊“國營冰果”不得而知,當時冰果五分兒一個,最多一毛。除了拾元,伍元是大票兒,幾歲的表弟郁悶到幾歲無人問,這事兒,我媽當笑話講了。幾歲的孩子花五塊錢買根冰棍,再沒心沒肺,不知道五塊錢的冰棍咋吃的。我三舅初中畢業(yè)沒考上重點高中,念初中,附加題一個班沒誰做得上來,我三舅做對了小輕松。我三舅到我家,我爸幫忙給他錘巴了個箱子賣冰果。像要把他裝箱子里似的,我三舅悶屈,半天沒聽他冒半句話,臉比箱子里的東西冷。箱子里層絮棉花,包好塑料布,我三舅推車出門,開始一場不情愿的出征。從縣里批發(fā)一箱冰果回來,我三舅想在他姐家周圍的幾個屯子開賣,他不敢在他媽家的屯子操練,把臉往哪兒擱的事兒不可控制地往起翻。冰果!國營冰果!始終沒沖出我三舅口。冰果!!國營冰果!。≡谖胰硕亲永锎蜣D(zhuǎn),旋上口腔,蹭到舌尖。我三舅硬生生往下咽,喊五分錢一根!更不可能。冰果!國營冰果。∥宸皱X一根。!得一氣呵成,不停頓,順暢了,是一梭子,卡殼了,喊的、聽的、想買的個個心里堵。我三舅堵得慌兒,箱子里的冰果沒法沉住氣,發(fā)軟融化。我媽他姐臨出門囑咐過他三弟,賣冰果要喊別不好意思。這話我沒必要往心里去,只當耳旁風。我肯陪我三舅走一天,就是惦記多吃幾串兒冰棍。聽說有的大孩子賣一夏天冰棍能掙一輛自行車,新車騎在路上,很牛氣。自行車總得舊,車子嶄新,但锃亮的車圈很快銹蝕,前程終歸暗淡。我三舅推車看前面幾步遠處,我倆嘴各自閉牢,只允許氣兒出入鼻孔。冰果賣出一根還是兩根甚至一根沒賣,我實在記不清,化了的冰果吃到嘴沒有也沒印象。我姑家表妹豪氣,去我姑家,表妹帶我到鎮(zhèn)上批發(fā)兩大袋冰果,冰果店的門臉兒上未見“國營”二字。冰果幾乎沒花樣,冰涼棒硬就行,拎到我姑家吃個夠。
大人不僅問是不是國營冰果,還講價。國營冰果好賣,都拿私人冰果店當小作坊一個,似乎感覺小作坊還一個個偷偷摸摸在開。一個賣冰果的小子,身上的半截袖花哨,喊聲陰柔,他來過我住的村子幾次。記住他的怪動靜,“國營冰果”往身體里涼的時日消失。河流向前流順理成章,想不到某一天它干涸斷流?h里正街馬路牙子兒上擺有一臺冰柜,冰柜旁一個老太太默不作聲,有意無意打量行人。冰柜上有白色的“雪糕”二字,這個大家伙是漆有“國營冰果”幾字的木箱子六個大不止。
騎車記
騎自行車去老舅家,老舅母幾天前說給我介紹對象。抄近道走小路,在壩上騎在土路上騎都沒騎舒服,自行車愈來愈轱轆不動。腳下加勁,車鏈子眼看蹬斷。沒修車的,車子撒氣推著走得走半天?斓街形纾柟舛。車子支在一家院外進去借氣管子。打足氣上車,勉強騎到有修車的地方。到老舅家,老舅母說給我要介紹的那個對象突然半夜肚子疼,拉醫(yī)院去了。我往回騎,腳下動作著。
身體撩在自行車上發(fā)空,考學(xué)失利,車輪不知深淺地滾動,不愿停住。上自行車前,到學(xué)校教務(wù)處看完了分數(shù),已遭受擊打。上自行車后,車子是在駝一個能弄它走的物件。父親說當年我爺病危,在自家的東屋炕上疼得打滾,他沖出門騎自行車上縣。我爹想把車子蹬飛,他的心思老趕在自行車前面。騎到心內(nèi)猛然一顫,父親預(yù)感他爹走了。父親在自行車上泄氣,身體陷入塌癟。
我斜身坐在自行車前大梁上,父親推車,母親跟著走。一家人月下沉默,車子和腳步都不想出聲,月光弄得這件鐵器冰涼。一家人被我奶我叔趕出來,我們?nèi)资锿馕依鸭摇N姨,沒傷感,自行車駝我像駝個小物件。我叔是小青年時,一次出門剛上自行車,車子就前胎冒炮。我叔下車把它甩向一邊,當著幾個親戚的面,我叔罵自行車的話和摔自行車的舉動很牛。我叔是小買賣人,幾十年好像總在騎同一輛自行車。自行車駝他駝他的豆芽菜駝他的干豆腐幾十年,他與自行車應(yīng)該算是相依為命。我爺挑小挑兒東奔西走,到死也沒嘗著被自行車駝著走的滋味。賣完東西自行車駝我叔回家。車子前后瓦蓋沒了,我叔頭發(fā)花白,自行車身上被銹霸緊,他倆老去,一起陳舊。賣完東西回家順風,我叔在他的老自行車身上放松,遠不是一大早駝東西賣貨往集上蹬費勁的樣子。
盯住大人、那些個悠悠兒騎車的孩子,他們在自行車上自在,引逗我。推出家里二八架子的大自行車,跟別的孩子掏襠學(xué)騎車。上車即倒,它不好擺楞兒,是挺較勁的家伙。學(xué)很長時間才找著感覺,我以為輕松得意自在開始,自行車駝我上學(xué)上班辦事,事兒越來越多越來越復(fù)雜,不光是身體發(fā)育長大沉重起來。身下的自行車難免呻吟,我只看重我的情緒,視自行車為器具,騎也就騎了,用完了也就用完了。換過幾輛自行車,騎舊的騎廢的沒去想它們的歸宿。
不是自行車把人帶向哪兒,而是人把它們騎向哪兒。
下午放學(xué),騎車回家,前面有一人連車帶人左搖右晃,有意不超過去,在后面跟著,瞧前面喝多的人好玩兒。路上不少騎車的,不僅再看醉鬼,也在看我。我為自己緊跟醉鬼看他出洋相而不好意思。父親和我大舅動肝火爭辯,晚上十點起身憤然而去,大舅母在后面問嚇沒嚇著孩子。騎車尾隨父親,父親往前騎沒回頭。我犯困,情緒低落,邊騎邊閉眼。路兩旁長有粗大的楊樹,下面溝深,那個時候機動車少,晚上幾乎沒幾輛跑夜路。忽悠一下杵到溝底,幾下爬起來并沒受傷,車子扭歪了前把,正道過來也就完事兒。雖受驚嚇,但為沒撞上大樹而慶幸:連人帶車能從兩棵大樹之間很小的空隙沖過去是個奇跡。更小時隨父親出門,一人一輛車,各騎各的。晚上回家,親戚說再呆會兒,我爹說等月亮升到樹梢就走。三、四十里,跟在父親后面騎,享受晚上特有的清靜和涼意,偶爾過去或者過來的一輛車會把我的感覺暫時打斷。轟隆聲與大瞪的燈眼侵害我晚上騎車享受的美意,而我只能無可奈何。白天騎車掉進路旁的小溝,前面的自行車繼續(xù)前行,父親的身體被他要做的事裝滿,事多身沉,父親很難輕易從車上轉(zhuǎn)身回頭。一個小孩瞅我騎車掉溝里樂,我報之一笑,我剛懂自我解嘲。扶起車子從溝里上到路上,趕緊去追父親。
剛學(xué)會騎自行車,感覺有樂兒可找。在場院兒成天練車玩,轉(zhuǎn)圈狠命騎,那是我飛起來的時光。一個人左躲右閃,我的車轱轆總奔她去,她想躲我車,我也害怕撞了她。左擰車把右擰車把偏向她撞,好像我故意。我沒多不好意思,她沒發(fā)怒呵斥一個剛學(xué)會騎車的小孩。我知道她是屯子里小羊他姐,出嫁了,不;啬锛。沒得意太久,車子愈騎愈沉重,顯然不全是車子變舊刷圈撒氣的緣故。
我爸我媽我叔上班做小生意,風里來雨里去,幾十年駝上各自的生活。還沒駝上生活以前,我是很小的孩子。表哥騎一輛“梅花”牌二六架子自行車來我家,我騎跑它兜幾圈。來回闖一個小水坑玩兒,身下的車子猶如自己的好坐騎一般。
不愿騎自行車了,上下班安步當車。一個小孩騎童車,小身板兒拔得溜直,眼睛瞪圓,迅猛蹬車前闖。春天還沒起風,小孩蹬車帶一股風,他有把很多都要甩下的勁頭,似乎他還能引領(lǐng)什么前行。那小孩有大自在。
水坑里洗澡
小時光屁股洗澡在水坑里,周圍沒河,離遼河遠,離柳河遠。柳河在我老姥家附近,柳河是遼河支流。能見到的就是水坑,天熱不管埋汰不埋汰,光腚跳里就洗。
得提提韓百忠。和我奶家住東西屋時,屯子的西面有水坑,曰“西坑”。西坑的前面種過棉花,一小塊棉花地最后消失。是有六、七歲吧,當年雨水大,河水異常興奮,雖是死水坑,還;,水坑中間鬧漩渦。我與韓百忠倆人洗澡,上午下午記不清,就我倆。我被漩渦往里卷,喝幾口水。我小,還不知道多害怕。韓百忠離我不遠,過來拉我。沒被淹死,靠的是他拉的幾把。韓百忠大我?guī)讱q,住我奶家前院,。又大幾歲,到我奶家串門,向我奶打聽。
前院的韓百忠。十余歲時,碰到過韓百忠,相互淡漠,都沒提洗澡我好懸沒淹死的事。
我姥家的“西坑”是一家的養(yǎng)魚池,光屁股洗過幾回澡。水渾,一個人洗澡我睜眼扎猛子,想看看水中有啥。水里玩很長時間,很盡興。眼發(fā)紅,也快到黃昏了,向北邊大壩豁口張望,擔心我爸我媽騎自行車過來大聲斥責我。北面大壩里頭就是柳河,我可能沒往里跳過。
到不再脫光洗澡的年紀,一次我爸帶我回我奶家,我們父子去“西坑”邊轉(zhuǎn)悠,西坑的水老實多了,像上了年紀。我爸當過海軍,游泳能有兩套,邊轉(zhuǎn)悠邊說要教我蛙泳。父親小時在這水坑里撲騰過,一在水坑邊閑走,想來親近。我沒說想學(xué),轉(zhuǎn)悠轉(zhuǎn)悠回我奶家。我奶家“西坑”南邊的棉花地是在“西坑”水旺時消失的。
我家所在地還有“西坑”,此“西坑”我跳進時多。我姨七歲的兒子跳進柳河沒上來,他在橋墩子下的水里洗澡,據(jù)說那里水有四、五米深。半大小子時,我才敢下那水比劃比劃。往下沉,往深沉,心發(fā)虛,水沒底。
淹死小孩常事兒。淹死的,家大人找傳聞有道行的人看,說小孩“水關(guān)”沒過去,淹死是命。
大人看緊小孩,不讓跑坑里洗澡。洗澡找樂,小孩子早不管大人咋揪心了。水坑埋汰到想把自己洗洗,小孩子也知道,忍不住跳里折騰幾下上來。身上起“癢癢疙瘩”,是一些紅包,往外擠水兒可解癢。
幾個孩子光腚洗澡,上岸后蹲下空水。不遠處有女人走,叫做二宏的大孩子下身的玩意兒往起支楞,別的小孩笑他,他臉紅,還爭辯兩句。我還小,沒反應(yīng)。水坑里對面有小丫頭光身子洗澡,我沒到留意的年齡,只知道對面有小丫頭光身子洗澡。大點兒,我留意水坑對面光身子洗澡的小丫頭,有的,想偶遇。大人管小孩子偷著洗澡有手段。小孩子偷著跑坑里洗完澡磨蹭不回家,肚子餓不得不回家。小孩子躲大人,大人扯過小孩子撓胳膊,胳膊上一下?lián)铣霭椎纼,小孩子免不了有苦吃。這事兒我干過幾回,最終沒必要了,光身子跳水坑洗澡我再也不肯。
看電影
我老舅還沒成家,能騎自行車到處瞎跑?焱砩蠒r,我老舅騎車來了,是從三十里外我姥家來的。騎幾里土道,顛簸幾里土路,但顛簸是在祝他的興。經(jīng)過他們鎮(zhèn)上,路邊的電影院老舅掃幾眼,海報上還是老片兒。老舅扒拉飯,眼中閃光,我嘴里動著,聽我老舅對我媽說吃完飯要到縣里看電影。老舅說他要看《太極神功》,我上小學(xué),心里面開打,想著老舅的自行車后面駝上我,就當駝個包兒,累不著他。我老舅吃完飯飛車而去,我沒說出想要和老舅看電影的事。
鄰居女人說她在沈陽的電影院看過《武當》,片兒到小縣城來放得等。鄰居女人的男人是機關(guān)的司機,我想他們到沈陽看場電影很方便。鄰居女人的房子賣掉,新鄰居家的二兒子是小青年,他說他看《鷹爪鐵布衫》里面有“氣門”什么的,又說掏襠掐碎睪丸的鏡頭用捏雞蛋的鏡頭代替。心癢,沒法跑進電影院被撓撓。
父母晚上沒吵架,我上初中白天路過縣里的電影院,看見有新片上演。拿出物理書,假裝屋里屋外來回走背書,到一定火候,我這個樣兒被母親看得差不多了,就張嘴說我想上縣里看電影。我媽用兩個字就滅了我剛生起的火。心涼,貓進自己的屋涼徹底。晚上我媽我爸吵到一定時候,我看機會來了,裝出不可忍受的樣兒,到我媽跟前,這時我爸坐在西屋的炕沿兒上低頭抽煙,我媽站在外屋地兒,我說我出去,我媽沒多問。兜里揣塊八角錢奔出家門,愈走遠,身后的,甩得愈干凈。晚上天黑不愿騎自行車,輕松走幾里,感應(yīng)著縣里電影院輻射過來的磁力,行進在夜路上,我比金屬輕。電影院里,我被電影占有兩小時,往回走夜色沉滯,仿佛刻意來阻礙。骨骼在身體里變硬,金屬一樣。
面皮白凈的青年蹺二郎腿,穿皮涼鞋沒穿襪子,他在電影公司的院里擺撲克玩。他問我的話比他手里的撲克輕,另一個白臉在電影院的辦公室訓(xùn)問我等逃票的幾個人!渡倭炙隆窡嵫,四毛五一張票,一幫人想占便宜,白看電影,繞道廁所走側(cè)門已有幾批人成功。偷跑出來,兜里沒錢,著急看上電影,隨逃票的一干人往里混。逮著帶到影院辦公室訓(xùn)問。逃票的大人皮了兒,滿不在乎。幾個小孩害怕,我想我是遭遇了一場災(zāi)難。他們說要找學(xué)校,我害怕了一段時間,不見有動靜,也就安下心來。
單位同事的老丈人到單位閑坐,他曾是縣電影公司的經(jīng)理,說起以前電影的事最后沮喪:一夜之間,盤錦電視臺放《射雕英雄傳》,五集連放,第二天沒人看電影了。說出這些,他似有心不甘,東山再起,他眼光暗淡,連眼里的灰燼都涼了多年。
城郊電影院都可滿座時,縣里的老電影院還沒改成戲劇院。兩次看《紅牡丹》,父親領(lǐng)我和我媽進城郊電影院看兩次這個電影。我樂意看兩遍,估計我爸愛看片中女主角,里面的歌兒我更樂聽。小學(xué)時演節(jié)目,一個男同學(xué)唱《牡丹之歌》,我還愛聽。那個小個同學(xué)《牡丹之歌》唱得好,最終人還是沒混出名堂。在縣里的老電影院和父親看銀幕上有人宰海龜喝血,片中曲是朱明瑛唱的。歌聲于我心里開闊,心里種上東西,發(fā)芽生長開始繁茂。
大我兩歲的郭姓孩子說旅客戴手銬,我挺納悶,謎在心里想往開解。村上放關(guān)于這個的電影,情節(jié)我搞不清,后來看小人書知道那個電影里戴手銬的男主角叫王杰。里面的歌兒繼續(xù)往我心里種東西,長勢不錯,聽到那旋律我就有情緒。村上放唱戲的電影,銀幕前后人滿滿的。看著看著我睡在我媽懷里,抱回家頭沾枕頭一下睡著。能跑出去玩時,一個人看露天電影,一大塊白布死在兩根粗竹竿子上,直到放映機起身,白布才活絡(luò)開來。風鼓蕩,白布上面的人走形,我細聽放映機轉(zhuǎn)動的聲響,身體里有得是愜意。
打開電視,看電影。電影如今湊合看。
看電視
一個屯子住的孫家女人向我母親借錢買電視,我媽說你去跟你大哥(我爸)說吧。父親一個月三十幾塊錢的工資除了用來糊口很難有剩余,家里也沒出錢的道兒,攢個電視錢還真費勁。老孫家兩口子都上班,屯子里沒幾個上班掙工資的,他們打算向我家借錢買電視不奇怪。家里還沒能買上個電視看,別說沒錢可借,就是有錢也不借。孫家女人借錢時,我站在我媽身邊,我媽那么一說,孫家女人能知趣,聽出話里的意思。我聽不出名堂,大人有大人的心思。
大人的心思,長大我能懂。不是所有的事都可我性兒子,后來在別人家我才懂。西院鄰居家里男人是小車司機,聽說孫家從他家借到錢買了電視看。在西院鄰居家看的彩電,片名《英俊少年》。男主人女主人光腳坐進炕里,背靠窗臺。我有炕沿兒可坐,兩眼盯住電視,背后有沒有兩雙眼射出的異樣目光,我全然不知。某個晚上過了一下彩電癮很不錯。屯子里有幾家買了電視,好像多數(shù)是“長城”、“菊花”牌十四吋黑白電視,一臺四、五百元。老郭家的黑白電視我?矗:凸依洗、老二玩兒。郭家老大說,越瞧不起誰家誰家越買電視,郭家老大比我大點兒,說這話時十歲。我沒琢磨他說這話究竟是沖誰家。在老郭家看電視看到半夜,他家大人白天下地干一天活兒,早都躺炕上了,想睡睡不踏實。他家老二在地下晃,似乎是在陪我看。《李爾王》頗詭異,我看上癮不肯罷休,被窩里的男主人沖他家老二吩咐道:把電視關(guān)了。他家老二瞅我?guī)籽,對關(guān)不關(guān)電視顯得猶豫,嘴里說了點兒什么,聲音弱,可能是說再看會兒。我小,但男主人說話口氣不對勁我能聽明白。半夜離開老郭家,天黑沒在乎,好電視沒看完確實鬧心。
誰家買臺電視,大伙都到他家扎堆。一伙小孩子去老何家看動畫片《尼爾斯騎鵝旅行記》,晚上六點半準時到。閻姓小子不知道咋得罪了何家小丫頭,一天,小丫頭說啥不讓那小子看電視。閻姓小子想看到尼爾斯更精彩的故事,不在何家看他想不出還能去哪兒看。那小子給何家小丫頭下跪的情節(jié)非我親眼所見,不是聽郭家老大白話兒過,就是聽郭家老二白話兒過。屯子?xùn)|頭李家的黑白電視買得最早,據(jù)說他家男人在外面挺能折騰,做買賣賺了不少,買臺電視小意思。夏天的晚上,李家把電視搬到屋外讓大伙看,有個晚上去他家看電視,覺得半屯子人都給這兒呢?措娨暱吹皆鹤永镏皇O聜z兒老太太叼旱煙袋嘮閑嗑了,小孩子一個也沒影兒,不好意思看下去,天太晚,只得回家睡覺。當天晚上,電視上演的好像是搞對象的事,看到最后看出眉目,開了竅,倆兒人搞對象,他們家老的總攔著,不讓他倆搞。
家里還沒買上電視,圖近便,我媽好去后院看電視。看電視回來,她有時說看得不自在,叨咕后院的老丫頭說閑話什么的了。一次和母親在后院看電視,一個電視劇正看興頭上,他家大兒子走過去嘴里叨叨咕咕調(diào)臺,聽清楚后,明白他要看《十三妹》,埋怨別人看別的,耽誤他想要看的。我還小,后院老大“咯噔咯噔”調(diào)臺的舉動和聲響肯定一下一下刺激我母親,她心里不是滋味也不能上前去調(diào)別人家的電視。晚上在親戚家看《顧大嫂》,男主人回來說有個關(guān)于張學(xué)良的電視劇要播。他要看我只得隨他看。顧大嫂好玩兒,你要看的那個沒意思。這話,我憋進肚子,自己消化掉。去我姥家串門,我老舅帶我到他們屯子西頭一家看電視,電視上唱一首歌,我老舅說他三哥家的錄音機里有這歌兒,一屋人看電視聊天,沒人接茬。我老舅低頭抽煙,沒走人也沒再說話,抬頭看幾眼電視。老舅在這邊尷尬,剩下的時間,我和我老舅與屋子那邊的一堆人并不想相干。不上這家看電視,上老張家看去。老張家大兒子在法國留學(xué),回家探親帶回個頂大個的彩電,屯子里的人忙不迭地趕奔老張家看電視。去了幾晚上,看《四世同堂》。大伙有說有笑,在這家看電視,還算舒心。
父親串門嘮嗑,老郭家的男人逗過幾回我爸:咋還不買電視,買就得買個彩電吧?我爸不回答,彈彈煙灰,與那家男人嘮別的嗑。家里買的電視是二十一吋彩電,“三元”牌,南通產(chǎn)的。此后,我看電視并沒有隨便看。
家里買電視前,一天晚上七點半,借隱沒兒跑到別人家想看會兒電視,電視上打得熱鬧,盡是黑白也不單調(diào),看幾眼還得回家。第二天要上學(xué),回家后父母沒說這話,我已找不出去別人家看電視的理由。到電視想看就看,看不看無所謂時,我都成家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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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了,男,1973年生,F(xiàn)居遼寧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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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有詩集《糾纏》。
2011年獲“武酒壇藏”杯全國散文征文一等獎。
2012年創(chuàng)辦姜了現(xiàn)代漢詩情詩獎。
2012年創(chuàng)立糾結(jié)體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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