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鄉(xiāng)的地方是典型的青年窩,整個國營示范農(nóng)場,分總場,一、二、三分場,還有奶牛場等等。容納了天南海北的知識青年七八千人,光是我所在的一分場就有知青四百多人。
我們種的水田全是五百米長、五十米寬的大塊地,這樣便于機械耕種。水田邊上是長長的溝渠,我下鄉(xiāng)時正值夏季,正是各色雜草的生長旺季。溝渠邊上長滿了葦子、蒲草、稗草。
這天,我分到的活就是清除溝渠的里的雜草。要求是:雜草放倒見水渠;一溝兩坡全見亮;五百米長為一工。這真是個嚇死人的定額,以至于我現(xiàn)在回想起來都以為是記錯了。卻是記憶清晰,一草一木皆在眼前。
那天,我跟四寶、勝友、翔子等幾個知青先到了地塊。站在長滿了雜草、幾乎一眼望不到頭的水渠前我想:“古人云:‘磨刀不誤砍柴工’”,這么長的滿是草的水渠,沒有把快刀啥時能割完哪?就在渠邊上找了塊石頭,一下、一下的打磨沒來得及開刃的鐮刀,磨了一會兒,抬頭看看,那哥兒幾個已經(jīng)開鐮了,由于鐮刀不快,幾乎是在連砍帶拽的放倒雜草。我心里偷偷地笑了:傻帽兒,那樣再割一會兒不都得累癱了?
終于,我磨好了鐮刀,學(xué)著農(nóng)民顧問的樣子,用手指甲在刀刃上擋了擋,感覺很快,微笑著,胸有成“草”地走向雜草,我對著一片長勢茂密的雜草猛的揮起了鐮刀。“唰”的一聲,只見一片白光閃過,我“哎呀”一聲倒在了地上,丟下鐮刀,抱住左腳呻吟不停。
原來,我第一次割壩線草沒經(jīng)驗,水渠是坡的,刀是剛磨的,左腳站得太靠前,又用力過猛,鐮刀砍倒了雜草,順勁兒砍到了我的左腳上,好在讓農(nóng)田鞋擋了一下,就這樣也把我的左腳小趾從中一分為二破了肚,當時,血像自來水般的涌出來,很快便染紅了鞋面。
我跌坐在水渠邊上,把娃娃似的咧著大嘴的鞋子脫掉,看著小腳趾上翻開的肉,兩手用力的把它們向一起捏合,卻是怎么也合不攏。這下我也沒了轍,也知道什么叫十指連心了,疼得我一陣陣惡心,只覺得心尖兒都在顫。又不好意思女人似地叫叫嚷嚷,坐在地上用蒲草葉裹腳,把它包得像個棕子,可是,仍然阻止不了鮮血向外涌流。
還是四寶眼尖,遠遠地看見我坐在地上不動,向我喊著什么,我也向他招招手,卻站不起來。他向我跑了過來,看到我還在流血的腳,又把勝友、翔子幾個叫過來,哥幾個看了也有些傻眼,還是翔子比我們幾個年紀大一歲,道眼也多一點,說:“快上醫(yī)院!郊區(qū)醫(yī)院!”怎么去?那么老遠,足足有七八里路呢?
翔子說:“背著走,大伙輪換著來!”說著,就有人上來背起我就跑,一伙人邊跑邊喊人,呼啦啦跟上來七八個“點友”(呵!沒下過鄉(xiāng)的人,怎么會知道什么是“點友”?不過經(jīng)過磨難又怎會成為“點友”?),大伙輪換著,一路跑著,很快到了當時的郊區(qū)醫(yī)院,處置時,大夫問我:“打不打麻藥?”我問:“打怎樣?不打怎樣?”大夫說:“打麻藥不疼,但好得慢;不打,疼,好得快。”
當著這么多哥們的面,我想:這個面我可栽不得。就說:“不打,好得快么!”就這樣,一個小腳趾上縫了七針,疼不疼的就不說了,反正,我臉上笑著和勝友他們開著玩笑,但那條腿倆個人摁著還在控制不住地抖顫。
針縫完了,醫(yī)生說:“記著,要是沒啥事兒,七天過來拆線。”我說:“好。”
大伙又把我背回到青年點。
本來,要養(yǎng)好一個小腳趾也就是幾天的事?晌疫@人天生的呆不住,兩天沒過,炕上就躺不下了,一條腿勾摟著到處亂蹦,免不了時不時的在地上點幾下,結(jié)果,沒出三天,好好的針口讓我蹦開了四針,剩下三針,七天后我看著擋眼,自己拆了下來。
時至今日,事兒已經(jīng)過去好幾十年了,想想還是那么透著傻氣:那會兒就沒人想到在路上攔個車什么的(那會還沒有出租車),寧肯那樣七八里路的背著我,一路跑著,比他們自己受了傷都著急,讓我什么時候想起這回事,什么時候都控制不住地思念著他們。
唉!人生,為什么要拿自己“試刀”呢?可是,要是沒有這段“試刀”的經(jīng)歷,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在我之外還有那么多的人曾經(jīng)關(guān)心過我,世上還有連心的痛和人間的真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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