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guī)煼懂厴I(yè),分配到離家很遠的山村。記憶中的山路兩側全是高陡的懸崖,天地通常是矮小的,一抬眼便能望到盡頭。開校那日,大雨滂沱。在此之前,雨已經連續(xù)下了好幾周,鄉(xiāng)村的小路被雨水浸泡得軟脹,冰冷的霜痕也比往年更早來到,越走越是一路饑腸,風聲催促著寒氣,山崗與雨水濃得化不開。在那樣天、地、人一體的混沌里,時間是靜止的,耳旁的雨點卻一次次將我喚醒,長達那兩個小時的“磨難”幾乎擊碎了我所有的熱情。
那一幕被珍藏在心靈的柜子里,每拿出來,都揣著一股股暖流,就這樣帶著現(xiàn)在的人,回到了過去。
在十八歲的人生道路上,我靜靜地守候著,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在我眼里,鄉(xiāng)村的黃昏落日是極為詩意的,金橘般的光芒恣意的流向每一道山的脊梁,整個田野像是鋪上了細細碎碎的金子,熠熠生輝。一大片一大片黃色的光從梧桐樹葉的縫隙里跌落下來,不偏不倚地映在新葺的宿舍門上,孩子們早已走盡,空空的操場中間躺著一地卷曲的黃葉,幾只黃色的小雞悠閑的走來走去,夕陽的韶華一點一點的流走,屏住呼吸守著黃昏,看它徐徐地降落在每一片葉脈,每一朵落花之上。月色入戶的時候, 四周的炊煙已經升得老高老高,簡陋的宿舍門口,一條長長的舊木凳上,暗暗的天光把我們的身影拖得細細長長。坐在芬芳潮濕的院落里,我們談著理想與信念,青春與愛情。偶會突然安靜下來,任起伏的蛐蛐聲,搖曳著我們的心事。
不管哪個季節(jié),小村的天都黑得早。我所在的山村經常停電,在漸漸變暗的天光里,可以看到對面很遠的地方,那里有一大片一大片紅色的光芒,那是家的方向,那是升騰著暖暖燈光的長街。屋內隨時要準備好蠟燭,一到停電,便不慌不忙地點起一支,小小的燈光只能照及書的一偶,有時懶得移動身體,就著黑黑的影子翻著書頁,現(xiàn)在想來厚厚眼鏡片必然是那時的產物。
我調離村小是兩年后的一天。記得那日的黃昏降臨的速度的確令人吃驚,那枚翠綠葉片上的淺黃光芒,一轉眼間迅速地散盡,黑黑的光斑便撲撲灑灑地籠罩了整棵大樹。衣物一件一件放到車上,暗暗的天光湮沒了人們的表情,我不敢正視孩子的眼睛,我和校長同事們辭行,說著一些客套話,掩飾著我復雜的內心世界,我深深地知道,這一次的離開就是永別了,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再踏上這塊土地。
在中學校園里,我倒也悠閑,“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我深深記得那個溫水煮青蛙的故事,我開始害怕水的溫度。
我又開始心靈的長途跋涉。
許多個昏黃的夜晚,一盞孤燈與我相伴,懷惴著信念,行走在曲折的小徑之上。身邊所有的同齡人都有了美好的歸宿,我卻固執(zhí)地立在那些淺淺的綠陰下,靜靜的等侯著花滿枝椏的繁華。
多年后,理想漸入夢的軌跡,我也如愿地離開了鄉(xiāng)鎮(zhèn)中學,調進了城里。城市里的黃昏,窗外是萬家燈火,看著那些穿梭在滾滾紅塵里人們,眼前總會浮現(xiàn)出那些年的黃昏,如詩如畫。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幸運更多的源自于那段通向鄉(xiāng)村小學的泥濘小路。
回望那些湛湛的光陰,如花似柳。面對眺望的驛站,這驛站與終點近咫尺,但又似乎遠得還需要經歷心靈數次漫長的洗禮。沐浴在冬日的暖陽里,我低著頭,將手揣在懷里,不緊不慢地走自己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