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姨嫂把月亮掛在自家的樹上，她用一根細(xì)長的麻繩，牽著月亮。八姨嫂說，這樣她就跑不了。八姨嫂把云放在自家的屋頂，別在自己的胸口，給月亮澆水，給云除塵，八姨嫂不敢把云放手，她一放手，這鬼東西一下子就會(huì)跑掉。有時(shí)候八姨嫂坐在樹下，她攆著那朵巴掌大小的云，云一飛，八姨嫂的小腳丫就在樹下來回的踱圈子，啊，這朵云是怎樣的討厭哦。八姨嫂指著云的鼻子說，哎，霉東西，你還能怎么跑哦。八姨嫂生了氣。八姨嫂生氣的樣子像個(gè)長不大的孩子。這個(gè)又是姨又是嫂的女人。
在大浦，養(yǎng)云的女人，不止八姨嫂一個(gè)，還有李家的閆嫂。閆嫂也養(yǎng)云，也放著月亮。閆嫂養(yǎng)云不是為了找樂子，不像八姨嫂沒事牽著月亮，抱著云，坐在白楊樹下，給云剃掉身上多余的毛發(fā)，給月亮披上新衣裳。閆嫂養(yǎng)的云，在大浦可算是最肥碩的云朵。怎么說呢，也就這么大，一個(gè)蒲扇那樣的大小，這哪是云啊，八姨嫂坐在穿堂里的凳子上，不說話，云被八姨嫂牽著，就在頭頂上，就那樣的一朵，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墒歉蓛�，比閆嫂的云有精神。
閆嫂不牽云，她把云放抽屜里面，多半被她擱置。
閆嫂說她忙，哪有時(shí)間看云，哪有時(shí)間給云剃掉多余的毛發(fā)，哪有時(shí)間給月亮洗漱，自己還忙不過來哩。八姨嫂養(yǎng)云，云不聽話，八姨嫂就罵它，誰叫你不聽話的，有時(shí)候，云到處亂飛，那天，云飛到了閆嫂家的天空上，八姨嫂生氣了，罵云貪玩，罵云不規(guī)矩，罵云賤。云說，閆嫂家的云快活，閆嫂家的云在自家的天空上撒尿，不讀書，不背單詞，可以出去玩。八姨嫂把云叫了過來，她沒擺譜，什么都沒說，八姨嫂卻趴在云的身上哭了。八姨嫂家的那朵云不知道，八姨嫂為啥哭。月亮看見八姨嫂哭她也哭了。
八姨嫂以后再也不一個(gè)人出去了，出去干嘛，這朵云要人看住，不看住她就會(huì)亂跑，哎，這討厭的云。云還是個(gè)娃，娃哪里懂得大人的心思。閆嫂家的那朵云，還是蒲扇大，那次她從閆嫂家的廂房里面偷跑出來，還得意的在八姨嫂家的天空上撒了一炮尿，尿液把樹上的月亮浸濕了，月亮掙著上去要打架，八姨嫂見了罵月亮不規(guī)矩，閆嫂家的云還嫩，你哪能和稚嫩的孩子慪氣哩。八姨嫂家的那朵云飄在屋頂上，她沒見過這樣不講道理的云。云有些生氣，可是它喊不出。
等到春天，閆嫂家的那朵云，她不飛了，飛了就會(huì)累，也該歇歇了，不就是巴掌大小，不就是一朵云嗎，還能長成一棵樹不成。閆嫂家的那朵云不在天空上飛了，她躲在了廂房里面，她嗜睡，云睜開眼睛，她又閉著眼睛。閆嫂不知道，閆嫂忙，沒有時(shí)間管云。
八姨嫂把自家的云別在胸口上。老人說，這樣養(yǎng)活不了云，把月亮牽著，這樣養(yǎng)活不了月亮。老人說，要把云放在天空上，要把月亮放在水盆里。不能牽著，不能掛著，要讓她飛，讓她越飛越高，要讓她發(fā)光，讓她越來越亮。八姨嫂把云放開，云果然飛向了天空。云看見了春天的田野，看見了閆嫂在稻田里面壟草，云看見了許多她沒見過的云，她還看見了飛機(jī)，那些來自五湖四海的云朵要和她做好朋友，他們告訴云有許多有意思的東西。月亮，在天空上，她第一次看見星星，嗬，可還是云告訴她的，她不相信，星星是什么東西，能發(fā)亮嗎，月亮不相信，云帶著她去看，嗬，可真得看見了星星，原來星星也能發(fā)光啊，這可不得了，她要回家告訴八姨嫂。
八姨嫂沒見過大浦以外的東西，云告訴了八姨嫂外面可好看了，有大海，有田野，有丘陵，還有湖泊。云還告訴八姨嫂，有好多和她一樣大小的云可有出息了，他們懂的多，他們知道，卡夫卡，知道鄭和下西洋，知道了莫言，知道屠格涅夫。八姨嫂沒聽過，八姨嫂喜歡聽，喜歡聽那些古怪的名字。月亮說，她看見了星星，星星可比自己好看，不大哩，就一個(gè)芝麻的大小，你說怪不？！八姨嫂聽了一晚云講那些新鮮的東西，月亮還告訴八姨嫂以后等她老了，帶著她去看星星。八姨嫂樂呵呵的說，要哩，要去看星星，要去。
閆嫂見過八姨嫂家的那朵云，那朵云可不得了，咋了，咋就一下子不像云了，沒有云的匪氣了，沒有云的“骨氣”。自己的那朵云照樣是云，說實(shí)在的不好看，飛不高，飛到半路上這家伙就氣喘吁吁的，累得要死要活的。八姨嫂家的那朵云，呼的一飛，一下子就挨著了太陽，那顆月亮一放在天空上就會(huì)發(fā)出碧玉皎潔的月光。閆嫂不服氣，她要自己的云飛高，云瞎扯淡，飛不高，使勁的飛了幾次，來回的跌了幾跤。嘴巴還滴溜溜的不痛快。閆嫂要自己的月亮發(fā)光，月亮說，她沒光。閆嫂坐在地下哇哇的哭，她說，你讓嫂丟了人。
八姨嫂再也不罵云了，她要把云看見的事物告訴村莊的每一個(gè)人，她要告訴大海，告訴田野，告訴微風(fēng)。八姨嫂也說卡夫卡，她說成了夫卡夫。說屠格涅夫說成了涅格屠夫。云聽見了臉紅。八姨嫂說，自個(gè)兒高興。高興了就想在外面瞎嚷嚷。嚷嚷錯(cuò)了也沒關(guān)系。他們要是不相信，就讓自家的云當(dāng)著大伙兒面前飛飛，看自己可是吹牛的，自家的云飛可飛得高飛得遠(yuǎn)，自家的月亮可發(fā)光，可漂亮。八姨嫂說話氣足，大浦的男人女人說，八姨嫂家的云小時(shí)候也是個(gè)匪氣十足的野東西。長大了在外面轉(zhuǎn)一轉(zhuǎn)卻變了樣，你說怪不，同樣是一片天空卻能長出了不一樣的云。
閆嫂家的那朵云飛不高，再也飛不高，那朵云聰明，知道在閆嫂家的廂房里面偷懶。那顆月亮也是好月亮，月亮甚至比八姨嫂家的那顆月亮漂亮。八姨嫂在外面抬頭挺胸，閆嫂家的那朵云，再也不敢在八姨嫂家的天空上撒尿，那顆月亮還是掛在閆家的那顆皂莢樹上，她不健康，閆嫂哭，哭有什么用，一陣颶風(fēng)刮來，閆嫂家的那朵云，撲搭一下就掉了下來，云散了，月亮也碎了。八姨嫂家的那朵云越飛越高，月亮越來越亮，八姨嫂還在想著月亮說的那句話，要帶她去看星星，那時(shí)候，也許云還會(huì)生下自己的孩子，那時(shí)候她就是奶奶了，她要爭取活上一百歲哩。
|
大校網(wǎng)站
聯(lián)系我們
公安機(jī)關(guān)備案號：61011602000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