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來不曾抬頭望我一眼,卻默默承受了我千百次的凝望與遐想。
偶回老家,那已是秋末了。在家數(shù)日,不曾出門,一日傍晚,百無聊賴,想出去走走,推門一瞧,門前的空地上著了一地金燦燦的楊樹葉,紛紛揚揚,有種暮秋的悲美。一時興起,我搬來畫夾,要把這難得的美收入畫底。
于是,我畫了茸茸的白草,畫了早已被樹葉淹沒了眉目的小路,畫了大楊樹枯俊的枝丫和一地滿滿的樹葉。我留意到枯樹上有個鳥巢,巢中隱隱露著三張嫩黃的小嘴,煞是可愛動人,卻獨不見老鳥回來喂食。
我把這些一一覓進畫中,一棵樹,一個巢,幾個待食的雛兒,正待我要潤色畫面時,樹下不知何時,卻多了一位姑娘。
她并不正對著我,所以有著不曾被驚擾的漠然。她好像在那里站了好久,不然,為何她的發(fā)梢竟落有一枚小小的殘葉。她好像又剛來沒多久,不然,為何我剛才竟不曾看到她,她竟像是從哪里忽然出現(xiàn)的,讓我始料不及。
她鵝黃色的毛衣下面著了一件淡綠色的棉裙,在蕭瑟的秋日里給人一種異樣的清涼。細(xì)細(xì)的眉眼中,略帶著江南女子的溫婉,不似這北方水土能養(yǎng)出來的。
她淡淡的眼神專注于懷中的什么,我不由得細(xì)細(xì)瞧她,落了手中的筆,我有點怕驚擾了她,連忙用腳踩了筆,收回了目光,又忍不住偷偷地看她,原來她懷里的是只老鳥,我想那只鳥必是誰抓來送與她的,但老鳥并不掙扎,她的手輕撫在老鳥禿了毛的頭上,像撫慰安靜的嬰兒。
我拾了筆,繼續(xù)我的畫作,這一次,我興致更高了,如此的日暮秋色最終因了姑娘而有了安詳?shù)纳。我開始畫她側(cè)著的臉,細(xì),白,尖尖的下巴,柔軟而微黃的頭發(fā),鵝黃的毛衣,淺綠色的棉裙。每畫一處,我都要長長久久地欣賞一翻,再對比一下那謎一樣姑娘,她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那里,目光里有著淡淡的悲憫。
我畫完了,有種意猶未盡的滿足感。我想現(xiàn)在終于可以和她打個招呼而不必考慮破懷了這片和諧。正要起身,姑娘卻朝這邊走了來,她仍就低著眉眼,小心地跨過每一片樹葉,懷里已空無一物。
她從我身邊一點點經(jīng)過,我忍不住喊了聲“姑娘”。
她回頭,卻還是低著眉眼。
我卻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唐突,一時語澀,“姑娘…你的鳥兒落下了。”
過了好久,她也不曾回答,只是把目光移向樹下,淚光晶瑩。我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樹下,那只老鳥正躺在一方手帕上,頭歪著,它老了。
她默默地走開了,帶著細(xì)碎的枯葉的聲響。我望著她的背影,又畫了一副,這一次,我已不再需久久的望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