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年來，拜祖拜神拜名人之風日盛，祭拜的鞭炮聲不絕于耳，香火煙霧繚繞，大有愈演愈烈之勢，拜黃帝、拜舜帝、拜孔子、拜老子、拜關(guān)羽、拜趙云、拜……幾乎每個省每個市都有可拜之神，可拜之人。拜祖拜神拜名人儼然成了厚重文化的標志。相反，如沒有可拜之人可拜之神，該地簡直成了文化荒漠，被認為缺乏文化底蘊，腰桿硬不起來。
為了能登上大雅之堂，某些文化工作者費盡心機，挖掘當?shù)貧v史文化，尋找當?shù)貧v史名人，竟至于走向了極端。從墳墓里刨出來一個傳說，道聽途說一個神話，見到一點蛛絲馬跡，便精心包裝，粉飾一新，供大眾參拜，再搞幾場轟轟烈烈的慶典，邀請各界名流，媒體上宣揚一番，大功告成。比如，盤古開天地，不過是神話傳說，所謂的專家們穿鑿附會，旁征博引，說得有鼻子有眼，似乎盤古老先生真的開辟了天地，如果沒有他的偉大壯舉，天地還是一片混沌，沒有萬物，沒有生靈，更不會有人類，言之鑿鑿，鐵證如山，讓人覺得盤古的故事就發(fā)生在昨天，有人還在盤古手下當過差呢。
祭拜、搞慶典的直接好處，就是文化搭臺，經(jīng)濟唱戲，促進當?shù)亟?jīng)濟發(fā)展，確切地說，是某些人為達到某種目的采取的手段。這些祭拜如新建的歷史建筑，僅僅停留在形式上，只是少數(shù)人想當然的祭拜，沒有得到民間認可，缺乏傳承動力，注定不會有生命力，是人造垃圾。
不論哪種祭拜，也不論是多大的官員主持的祭拜，與淮陽的拜人祖相比，都是浮云，都是小巫見大巫。
拜人祖的場面，堪稱天下第一大祭拜場面。
二
人祖者，伏羲也，又叫太昊。在民間，對伏羲親切地稱為人祖、人祖爺。
伏羲是中華民族的人文始祖，是中國文獻記載中最早的智者之一，對中華民族的文明進程貢獻很大。伏羲結(jié)繩為網(wǎng)，用來捕鳥捕魚打獵，教會人們漁獵的方法;伏羲有敏銳的觀察力，擁有超人的智能，將觀察到的一切，用數(shù)學符號描述下來，這就是八卦，成了中國古文字的發(fā)端，結(jié)束了結(jié)繩記事的歷史，二進制數(shù)學模式成為當今計算機技術(shù)發(fā)展的基石;羲氏造書契，正婚姻，別姓氏，結(jié)束了茹毛飲血的蒙昧歷史，開創(chuàng)了中華文明，被奉為中華民族的“人根之祖”、“人文之祖”，位列“三皇之首”、“百王之先”，是中華民族的人祖，龍祖，共同祖先，地位十分顯赫。
三
祭拜伏羲的廟會叫伏羲廟會，又叫人祖廟會。
人祖廟會創(chuàng)下了多項中國乃至世界之最：
會期最長。不少地方都有廟會，長的半月，短的幾天。而人祖廟會從每年二月二到三月三，歷時一個月，絕無僅有。
歷史最悠久。據(jù)史書記載：淮陽春秋時已有伏羲陵墓，至今有兩千多年的歷史。漢代以前在陵前建祠祭祀，從古到今，香火不斷，歷代皇室貴族，文人黑客均來拜謁。在世界范圍內(nèi)，沒有任何一個廟會，能持續(xù)兩千多年，延續(xù)到今天依然香火旺盛。
最有影響力。廟會期間，拜人祖的人群像澎湃的春潮，來自于河南、山東、安徽、江蘇、河北、山西等數(shù)省的男男女女，打著紅、黃、綠各色龍旗，懷抱香表，肩扛旗桿，雙手舉著樓子緩步走向太昊伏羲陵。有的一步一叩首，極其虔誠。更有不少旅居海外的炎黃子孫，攜兒帶女，攙老扶幼，萬里迢迢，來到淮陽，拜服于人祖爺腳下，三跪九叩，認祖歸根。
參會人數(shù)最多。廟會期間，參會人數(shù)可達千萬，每天都有幾十萬人，最多的一天達到八十六萬，以“單日參拜人數(shù)最多的廟會”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被稱為最牛廟會。八十六萬人是什么概念?很多縣的總?cè)丝谶�不到五十萬。
四
人祖廟會究竟有多么壯觀，只有身臨其境，才能深刻體會。
壬辰年二月十二，我和幾位朋友去拜人祖，那場面，讓我吃驚，終身難忘。
到達淮陽的時候，才凌晨四點。四圍漆黑一團，很多人還沉浸在夢鄉(xiāng)中，但淮陽已經(jīng)蘇醒了，緊張地為廟會作準備。已是春天，但氣溫低，很冷，我們蜷縮在車里，靜靜等候黎明的來臨。
停車場上已經(jīng)停滿車，還有更多的車源源不斷涌來，有的提前幾個小時動身，有的在頭一天就動身了。街道上熱鬧起來，飯店開門了，小商小販出攤了，多是出售香表祭品的，他們騎著三輪車，穿行于街道，向行人推銷，向車上游客推銷。在你方唱罷我登場的輪流推銷中，會讓人誤以為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買賣，其實，尚處于凌晨，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呢。
車越來越多，人影越來越稠密，叫賣聲越來越頻繁，廟會的腳步越來越近了。
六點鐘，天還很黑，有人說開始售票了，我們下車去買票。廣場上人來人往，固定售票窗口不夠用，臨時開設(shè)了十幾個臨時售票窗口，每個窗口前都排起長隊，人聲鼎沸，嘈雜聲填滿了黑暗的夜空。
為廟會臨時搭建的上百間簡易房，整齊地坐落于廣場上，每間房屋前都擠滿了購物的客人。出售的商品清一色是祭品，香，表，鞭炮，紙疊的元寶、蓮花等。廣場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有人靜靜地等，有人來回跑動，驅(qū)趕寒冷，有人唱起了戲，抒發(fā)興奮心情。
天色微明，廟門打開了，無法進入，外面還設(shè)有一周鐵欄桿。這是臨時設(shè)置的，防止發(fā)生踩踏事故。廟門外另設(shè)置鐵欄桿，這樣的景點，我沒見過。守門的不是景點工作人員，而是警察，是保安。這樣的守門人，我也沒見過。這是人祖爺廟會的特色。
面對潮水般的游客，警察和保安如臨大敵，不停地走動查看，高聲宣傳。鐵欄桿開了六道入口，每道入口前都排成長龍，焦急地等待莊嚴時刻的到來。
欄桿門打開了，人群如潮水般向廟里涌，排山倒海，波瀾壯闊，三四米寬的神道立即鋪滿人群，還漫延到兩邊的草坪上。沉寂的院落被洶涌而來的人潮打破了，熱鬧的一天開始了。
伏羲廟以伏羲先天八卦之數(shù)理興建，分外城、內(nèi)城、紫禁城三道“皇城”，全陵共有三殿、兩樓、兩廊、兩坊、一臺、一壇、一亭、一祠、一堂、一園、七觀、十六門，占地875畝，從廟門到伏羲墓750米，是中國帝王陵廟中大規(guī)模宮殿式建筑群之孤例，名列中國十八大名陵之首，被史學家公認為天下第一陵。游客們顧不上欣賞精美的建筑，也顧不上去廟內(nèi)燒香磕頭，而是邁開大步往最后面的陵墓跑去。據(jù)說，誰率先給人祖爺敬香，許下的愿望就靈驗。
廟里到處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天色朦朧中，懷著虔誠的心，匆匆向人祖爺?shù)牧昴棺呷�。舉目所望，視線被人的森林覆蓋了，如臘月里趕年集，如電影散場，如大都市里趕地鐵的高峰，同來的人稍不注意，就被人流沖散了，母喚女、父喚子、夫喚妻、姐喚妹、朋友互喚的聲音此起彼伏，伴隨著朝陽響徹。
如果以為人群如潮水的場面僅僅出現(xiàn)在某個時段，那就大錯特錯了。拜人祖的潮流從早晨開門到晚上關(guān)門，整整一天都是如此，而且，從二月二到三月三一個月，天天如此。如果每天按五十萬人算，一個月就有一千五百萬人，歐洲不少國家人口還達不到千萬呢。這是何等的氣勢?如此旺盛的人氣，沒有任何廟會可與之比擬。
拜人祖的場面如此宏大，被載入吉尼斯世界紀錄，當之無愧。
五
人祖爺墳前有三口香爐，一米寬，兩米長。如此大的香爐，在其他地方完全可以稱得上巨大，但在這里太小了，派不上用場。
按照常規(guī)，香表應(yīng)該在香爐里燃燒，但拜人祖的人太多了，焚燒的香表太多，香爐里根本盛不下，香表就在香爐前的平地上燃燒了。拜人祖的人源源不斷地涌來，香表源源不斷地堆積，越堆越多，竟堆起高五六米，長十幾米的山，是“香山”。
燃燒香表的火焰熊熊，火光沖天，離“香山”幾米外就有灼燒感，烤得臉痛，不能靠近，只好遠遠地把香表、祭品投過去。懷著虔誠的心購買香表祭品，本想恭恭敬敬地上香，慢慢燃著，雙手舉起，深深鞠躬，親手插進香爐里，但眼下香爐被埋在“香山”下面，熾熱讓人無法靠近，只能草草把祭品投進“香山”里了。
香表燃燒的火焰竄起很高，跳蕩不止，仿佛火焰山，站在數(shù)米外，就被炙烤得透不過氣。煙霧竄得更高，竄到了古柏梢頭，竄到了空中，去更高更遠更自由的空間里游蕩去了。
“香山”附近有幾棵千年柏樹，被旺盛香火烤干枯了，渾身落滿厚厚的香灰。“香山”還在長，火焰還在漫延，工作人員不得不用消防水管滅火，對準“香山”澆一陣，把火焰壓下去，但很快又著起來了，再次澆滅，再次復燃，反反復復，在反復中“香山”一步步長高。香火燃燒的速度趕不上“香山”長高增大的速度，這場面其他地方?jīng)]有，只有人祖廟里有，堪稱天下奇觀。
鞭炮是人祖爺廟會的又一奇觀。“香山”西邊設(shè)了燃放鞭炮的鐵箱子，一掛接一掛的鞭炮投進去，轟鳴聲響起來，響徹云霄，不絕于耳，如雷鳴，如萬炮齊發(fā)。
燒了香，還要磕頭，這是拜人祖的規(guī)定動作，必不可少。先去的朝拜者還算講究，在地上鋪了報紙、衛(wèi)生紙、塑料袋，跪在上面磕頭。后來，跪拜的人多了，找到一塊能跪下去的地方不容易，哪里還顧得上鋪紙鋪塑料袋?徑直跪在地上，磕頭，咚咚咚。再后來，從“香山”上流下來的黑水泛濫成災，祭拜者就跪在黑糊糊的水里磕頭，咚咚咚�？念^是必須的，不磕頭等于入寶庫沒得到珍寶;拜人祖不磕頭，心里空落落的。
給人祖爺磕頭至少三個，算下來，人祖爺一天要接受上百萬個磕頭，又創(chuàng)造一項奇跡�？念^者不說話，一臉嚴肅，神情莊重，默默許愿，少則一個，多則幾個，合計起來一天也有上百萬個愿望，人祖爺縱有三頭六臂，日夜不休息，也不能滿足每位朝拜者的愿望。
拜人祖還有一項重要議程，添墳。按照習俗，要從家鄉(xiāng)帶來泥土，給人祖爺添墳。我們出發(fā)時帶了半蛇皮袋家鄉(xiāng)土，每人分得一小包，一直帶在身邊。人祖爺?shù)膲灪艽螅嫉貛桩�，走一圈要花費幾分鐘。墳墓四周用水泥砌了一道墻，一人多高，走在水泥墻下，猶如行于城墻下，給人以莊嚴厚重的感覺。添墳的人要圍著墳轉(zhuǎn)三圈，邊轉(zhuǎn)邊往上撒土，口里念叨，人祖爺，給你添墳了!每人都重復著一樣的話，南腔北調(diào)，口音各異，從早說到晚，又是一項奇跡。
撒到墳上的土流下來不少，那些沒帶土的人，就彎腰抓起流下來的土，再撒上去。山不在高，有仙則名，給人祖爺上墳，土不在多，有誠心則行。誠心有了，人祖爺會記住。圍繞人祖墳轉(zhuǎn)圈的人密密麻麻，如流水，如旋轉(zhuǎn)的石磨，一刻不停。我們跟隨人群走了十幾分鐘，才轉(zhuǎn)夠三圈。土撒完了，給人祖爺添了墳，心滿意足了。
人多力量大，年年有無數(shù)朝拜者給人祖爺添墳，墳堆得很高，很大，在一望無際的豫東平原上，如一座山，是華夏民族心中的一座山。
六
或以為，拜人祖是迷信活動，我倒以為這迷信好，很好。
心有所畏，行有所止。虔誠的教徒不會犯下滔天罪行，他們心中有敬畏，認為冥冥之中有公平的佛、道、仙、基督，有萬物的主宰，有道義的評判者，他們不言語，不露面，可他們看得清，看得準，對善惡分得清。好心有好報，好人平安是世間公道的準則，也是蕓蕓眾生的祈盼，作為普通人，拜一拜信仰的人祖有什么不好?
心中一旦沒有了敬畏，行動就沒有了約束，做事就會肆無忌憚。貪官屢禁不止，強盜頻頻現(xiàn)身，暴徒打壓不盡，從另外的方面解讀，就是信仰危機帶來的災難。
迷信不是愚蠢，迷信不妨害其他人，我認為應(yīng)該提倡。畢竟，人不同于動物，人有思想，有信仰，不僅僅為了吃飯穿衣才活在世上，還要有精神層面的追求。如今，生活條件好了，身體養(yǎng)尊處優(yōu)，但不要忘記給靈魂找一個家園，找個景色宜人，和諧美好的地方。
我希望更多的人去拜人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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