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多水,曾幾何時,船在江南就如馬在北方一樣,是人們外出旅行必須借助的交通工具。我小時候,70年代中期,航船生意還十分紅火,船老大的生活殷實而富足。
那時我常跟著祖父走親戚,親戚有的住在鄰鎮(zhèn),也有的在遙遠的上海,都乘航船去。常常是早上天剛蒙蒙亮,祖孫倆就起床了,然后歩行三華里,到鎮(zhèn)上古石橋邊的水碼頭。去鄰鎮(zhèn)的航船是單櫓的,桐油把船漆著锃光瓦亮,坐在船板上,可以照見人的模樣。船艙用木板搭起,罩著黑色的油氈子,人坐在艙里,可以聽一路的“欸乃”聲。
最過癮的自然是坐架雙櫓的快航船了,那大抵是跑遠程的。去上海的就是這種航船,我曾不止一次坐過。雙櫓與單櫓的模樣差不多,只是船體更大些,也更威武些。船艙分兩層,我最喜歡坐在上面,透過開在兩側(cè)的小窗一眼不眨地看外面飛逝流動的風景,靜聽風浪撞擊航船的“嘭嘭”聲。
雙櫓講究的是兩條櫓之間的和諧,一條櫓兩個船夫,另一條則只有一個,三個人一路不停地喊著號子,在一聲聲不那么響的號子里,把櫓的動作勻稱整齊。
這種船的速度是相當快的,我一直疑心它的速度不亞于現(xiàn)今的掛機船。第一次乘航船時,我還是個小毛孩子,在船艙坐了不長時間就有頭脹腹沉之感,于是就纏著祖父央求船老大準許我出船艙坐在船頭透口氣。一向鐵板著面孔的船老大破例答應了我的要求,他找來一根麻布繩把我攔腰捆住,另一頭系在自己身上。我坐在艙外,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空氣,一邊用新奇的目光瀏覽著兩岸秀麗的田園風光,那是一件多么愜意的事呀,暈船的感覺一下就消失了。然而這是唯一的一次,船老大以后再也沒有給過我這樣的禮遇。
可惜這種航船很快就成了歷史,在我還沒有過足癮頭,它就從人們的視線里消失了。
80年代初,家鄉(xiāng)小鎮(zhèn)通了汽車,我卻極少乘坐,一來我有暈車的毛。欢䜩碥嚧紊,常常買不到票,因此去縣城讀書或從縣城回家,我都是乘航船。
航船已是鳥槍換炮了,用上了大功率的柴油發(fā)動機,船體很大,足夠容納二百來人。
每逢上學,父親用自行車馱著一袋大米,一床棉被送我到船碼頭,教育了幾句要好好念書之類,便聽見遠處薄霧里傳來了嘹亮的汽笛聲。
航船要行進近5個小時,這是我讀書的最好時間,許多大部頭小說就是在航船上讀完的。讀了三年高中,便坐了三年的航船。
現(xiàn)在家鄉(xiāng)幾乎沒有航船可坐了,但在心里我還是固執(zhí)地懷念著。有一天晚上坐車從鄉(xiāng)下出差回來,回縣城的路正傍著京杭運河,車窗外我一眼就看見了熟悉的航船,昏黃的燈光在瞬間溫暖了我的雙眼。那是從蘇州到杭州的航船,我在心里想,什么時候再去乘一乘航船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