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山里的早晨，寒氣猶存。一覺醒來，睜眼從木板門縫里望出去，灰蒙蒙的光色，天似乎還沒亮，周圍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這樣的靜靜地躺著，心里無欲無求，便是一份安定與舒了。
天色漸漸發(fā)白，響起了母雞“又一個！又一個！又一個……”的計數(shù)聲，母雞存在的歲月中，奉獻了多少個雞蛋給主人，鄰家大嫂一定記得。公雞隨即而鳴：“好哥哥！好哥哥！……”仿佛在顯耀著自己播種后有所收獲的功績；狗似乎對母雞的計數(shù)與公雞的顯耀感到不滿，將它們追得滿院子跑，邊追邊叫：“狂！狂狂！狂！…..”這時林中的鳥便成了看客：“唧唧、咕咕、呵呵”議論著雞狗門每天一次的鬧劇，竟是天然妙韻。茶溪村的早晨，是禽鳥門“沾沾自喜，斗智呈能的樂園。”
天色漸明，我便爬起來，見秀她娘正在鍋臺邊忙碌，大鍋里的豬食已熟，小鍋里熱氣直往上冒，秀她娘的頭在一片白霧中轉(zhuǎn)動。手從鍋里不停將蒸熟的粑粑往外取，熟練的動作與沉靜的表情深具天然的莊重。灶堂里的火雄雄地燃著，發(fā)出嗶嗶啪啪的脆響，想，這樣勤勞人的生活也像這灶堂里的火，“亦是塵俗穩(wěn)實中有一種平康安樂意。”我說：“好早！”她說：“不早了，眼看太陽就要上山了。”她給我打來熱水洗刷，我說：“我先去看看山。”她就笑：“山就是山，有什么好看的。”
走到山坡上。一切都像剛用水洗過一樣，清麗養(yǎng)眼�？諝馐旨儍簦橹ú輼淠镜南銡庵蓖丝诒抢镢@，里面還滲進一些泥土氣息與農(nóng)家肥料的氣味，這樣的親近使我感到自己的骨子里有著農(nóng)民的本色。
濃密高大的松樹顆顆爭著向上長，雖不粗大，也不顯得瘦弱，靜靜地站在那里，就成了鳥門棲身的巢。鳥們棲在它的高枝上，防著、遠離著地上的人。松針蔥綠而尖銳，上面懸著透亮的欲落未落的露珠。松尖欲舍不舍地將露珠黏著，在一陣微風(fēng)中終將這份珍貴的禮物搖落在腳下的小草身上。透過松林的縫隙向下望去，盡頭處，斜坡上是一塊窄小的油菜地，油菜花開得正艷，春色便在一片金黃色中鬧了起來，微風(fēng)也爭著在上面顯了形，纖細的枝桿撐著燦爛的花朵左右搖晃。“春事爛漫得難收難管，卻依然簡靜。”
有鋤頭碰擊石頭的清脆聲在四周的山里回旋。一如這山里鳥門的鳴叫聲悅耳動聽。誰起得這樣早？我慢慢向下移步過去，見鄰家大嫂正在挖地下種，抬頭見我，就拄著鋤頭，將下巴擱在鋤把上支著，說：“秀她姨，咋不多睡會？”我笑笑，就覺得她那神情是站在畫里了。我說：“好早！”她說：“不早了，太陽快爬上山了。”說完好像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過頭對著對面的大山喊：“二娃，該上學(xué)去了！”喊聲如獅吼，振得大山也在顫抖。對面大山之中不見人影，卻聽回聲：“知道了，娘！”我指著對面半山腰上的一處白房子說：“那就是學(xué)校？”她說：“沒蓋兩年。”還沒說完，又回頭喊：“放學(xué)不要忘了把拾的柴火背回來。”這時就見對面半山腰上通向?qū)W校的小路上，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和著一條狗正向?qū)W校的方向跑去。邊跑邊回：“知道了！”
山里人的慷慨與熱情最是真誠也極具溫暖，這鄰家大嫂更要放下手中活路叫我到他家去，說前幾天兒子捕捉了一只山雞，要讓我嘗嘗野味。我說：“下次吧，秀她娘的早飯怕是做好了。”這時就聽到秀在高處叫：“二姨，吃飯了。”我望著鄰家大嫂，用手指指上面，顯出很過意不去的樣子。她說：“沒事，你多住兩天，晚飯就在我家吃。”
我高一步低一步地搖晃著身子向上爬去，心想：這樣陡峭難走的路也不知自己是怎樣下來的，這要往高處走，一路上的絆腳石是何其多。正自想著，不料腳下卻真被一塊石頭絆著，腳下一崴，身子如風(fēng)中的稻草迅猛地向后傾，正自驚惶，身后隨即被一只粗糙而溫暖的大手扶住。“秀她姨，你走不慣這山路，我背你上去吧。”我回頭見是鄰家大嫂，心里十分感激，卻死活不能讓她背。她卻二話不說，走到我前面，躬身將我拉到背上就走。步子穩(wěn)健而輕快，如履平地。山里人真是一只猴子。
太陽要爬山了，先是用它的溫?zé)釋⑸巾斖可弦荒ń鹕�，繼而伸出半個頭，睜著紅紅的眼偷望這空曠雄峻的大山，縱身一躍，眨眼間一個火熱的身體就站在了山頂上。山色松影，翠竹人家，春風(fēng)春日，皆在陽光里，人與山與鳥一樣的鮮活純真。只覺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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