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油菜花開。每到這時候,我就特別想到郊外去。在辦公室里伏案工作久了,一抬頭,望見窗外的艷陽,心里這種想法就愈加強烈。
在我的家鄉(xiāng),廣袤的江漢平原,春三月間,到處是大片大片的金黃,明亮,耀眼。濃郁的油菜花香彌漫在空氣里,濃得讓人有些恍惚,夢境一樣,似乎能讓一顆心漂浮起來。麥苗正在抽穗,油綠的莖葉,生機勃勃。田埂上,豌豆花也開了,是婉約的紫白色,像一幅一幅的水彩畫,無須裝裱,非常有格的小品,拿回去就可以掛家里。陽光真好,有金子一樣的質(zhì)地,暖融融的,讓人慵懶得想睡過去。午后的鄉(xiāng)村安靜極了,似乎正在打盹。偶爾一兩聲狗吠,老母雞下完蛋后的咯嗒聲……
“春深似海”這個詞語,只有到了油菜花地里,才能充分理解。風(fēng)過處,黃色的花海潮水般起伏涌動,萬枝搖動,蕩漾著春天的萬千風(fēng)情,燦爛無比,并且義無反顧,毫無保留,總讓我想起梵高的油畫。梵高在阿爾的陽光下癡迷、癲狂、涅磐。在他的畫里,始終能夠嗅到麥田、向日葵和陽光的味道。這讓我感到,太過于明亮的色彩和香氣其實是頗為危險的,它容易激發(fā)人內(nèi)心深處潛藏的一些東西。也許,所謂“菜花黃,瘋子忙”正是這個道理吧。不知道是油菜花的黃色,還是它的香味令人發(fā)瘋?
不過,如果因為一場花事而發(fā)瘋,那也無妨,索性痛痛快快地瘋一次吧。每日里循規(guī)蹈矩的生活,捆住三百多個日子,為什么不能像油菜花那樣,在燦爛的時刻,一改樸素的舊模樣,萬花齊開,談一場轟轟烈烈浩浩蕩蕩的戀愛?油菜花的光芒和香味,該洗去多少人心中的遲疑和憂郁?它們鋪天蓋地,熱情洋溢,為春天、為青春、為生命注腳,難道不值得為它瘋狂?這樣的瘋狂,難道不是真性情的流露?
油菜花氣場盛大,花開成海,在它們面前,其他花兒都要讓位,成為陪襯。李花、梨花,花瓣潔白,開得有些寒素,若有若無的香氣給人一種落寞的感覺。桃花雖艷,但是花期短促,很快便從枝頭飄落,滿地落英繽紛,終究還是帶給人傷春之嘆。唯有油菜花,它好像和土地相連,熱烈,持久,蓬蓬勃勃,生機盎然。它是從土地深處開出來的花朵,散發(fā)出純粹的馥郁香氣,絕不會令人聯(lián)想到傷感和寂寞——它原本就是一種農(nóng)作物呀,與豐收有關(guān),與餐桌上的美味有關(guān)。
油菜花開,外鄉(xiāng)養(yǎng)蜂人也趕花來了。他們把整箱整箱的蜜蜂運進村里,擺放在山坡上或田埂邊,搭個簡易的棚架住下。蜜蜂從木箱里的小孔鉆出來,飛向花海,或盤旋或停駐,在花田里忙忙碌碌,嚶嚶嗡嗡。新釀出的蜂蜜,有好聞的油菜花香,沁人心脾。舀一勺送到舌尖,那一股甘香直讓人沉醉——喝著這樣的好蜜,舒服得想嘆氣:哎,生活好滋味!
春天是多么好的季節(jié)。陽光清風(fēng)鳥聲,這時節(jié),最適合去的地方是“農(nóng)家樂”。無論竹林里的下午茶,還是農(nóng)家小院里的豆花飯,始終有或濃或淡的油菜花香為伴。它漂浮在空氣中,無處不在。在花香里喝茶,閱讀,聊天,多么愜意!忽然想起上初中時的事情來了。那時,瓊瑤小說風(fēng)靡一時,《一簾幽夢》、《情深深雨蒙蒙》、《幾度夕陽紅》,一本又一本,在同學(xué)中爭相傳閱著。很多個春天的下午,我獨自溜到菜花地里,捧著小說,看得如癡如醉,直到夕陽西下,暮色四起,才戀戀不舍地合上書。那一個個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混合著油菜花香,深深銘刻在我的回憶里。
歲月之河靜靜流淌,又一年春光明媚花事正好,姹紫嫣紅中,唯獨油菜花香格外親切,給予我恒久的溫暖和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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