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筆下聰睿的狗自稱分不清主和奴,貴為宇宙之精華、萬物之靈長的我們在五千年時代巨輪的碾壓下,碎了脊骨、斷了腳筋,卑躬屈膝地匍匐于主奴制下逼仄的囚籠中。如今,易了時代,換了體制,被囚的生命獲得了大歡喜,一個個洋洋自得的人在微茫的牢籠中醉舞狂歌。
那舞動的臂、跳躑的腿;那稚拙的笑,歡悅的歌,是對昨日暗淡的告別,亦是對今日希望的埋葬。這本是群心懷美好愿望的孩童,清純的本真與原生的心境足以使他們傲稱:“世界是我的!”可被規(guī)則蠶食、被體制吞噬后,這些被物欲貪求修改過的生命、被程式定則剪裁過的心靈、被金迷紙醉麻痹后的所謂的成人,任歲月的風(fēng)霜染白發(fā)際、揉皺面龐,渾然不知地埋葬著高蹈的理想,清醒又徐舒地宣告:“我是世界的!我適應(yīng)社會了。”于是,靈慧的智人機(jī)械了卻也安逸了,在民族史冊上留下一堆堆木訥的皺紋,一條條枯寂的白絲。
這本是個悶沉乏味的牢獄,卻也因一副副微妙的面具、一陣陣令人舒快的諂笑驟然生動。恬不知恥的囚徒狡黠地吐著天花亂墜的話,在紛繁復(fù)雜的成長路上不知足地磨練著心智,一面公開鄙視口是心非的人,一面精心將自己改造成這樣的人,并為每一次的進(jìn)步歡呼雀躍。誰也不想成為異類,“不通世故”總不是好話。真實(shí)的自我被裹了又裹,每個人都是精明的魔術(shù)師。
極端慧黠的背后卻是無可復(fù)加的愚頑,如螳臂當(dāng)車般,以慘壯的執(zhí)著,悲辛又樂滋滋地變相自我摧殘著。深掩“不甘被嘲”的內(nèi)心,高掛“完善自我”的虛幌,在人生的博弈場上,擲下青春與健康的籌碼,汲汲皇皇,換取一塊塊無濟(jì)于己的遮羞布。因?yàn)檠什幌履强跉,所以?dāng)希望落空后,擦拭著朦朧的睡眼,狂抖著麻木的手腳,像犯了毒癮般在殘毒的博弈場上再次躍躍欲試。無法割舍走過的彎路,不愿承認(rèn)過往的徒勞,任心靈被咀嚼,滴落一串串死寂的鮮血。
理性的決斷總無法掙脫情感的臍帶,為了所愛的人,一切的一切都會是值得的,因?yàn)榕で淖宰鹱屛覀冇X得一切都是理所當(dāng)然。寧可落個千層傷萬重痕,也要讓別人為自己的存在分外自豪。如此毅然決然地與自私劃清界限,以獨(dú)立人格的缺失為代價,回報為了我們同樣遍體鱗傷的人。一代又一代,多少人如此“高尚”地埋葬了自己最初的理想,彎著被壓垮的脊梁,舔著血肉模糊的肌體,帶著妖魔化的心,在荊棘路上蹣跚前進(jìn)。
再高的牢籠也鎖不住囚徒越獄的心,再厚的冷墻也掩不住希望的光芒,可這自筑的囚籠卻溫馴了一代又一代人。時代拿著碩大無朋的鞭子浩浩蕩蕩地抽打著每一個人,人們一面喊著痛,一面提供更大更長更厚的冷鞭,唆使其加大氣力。千年不變的奴性俘虜了不甘抽打的心;麻痹人心的安逸澆滅了智慧的幽光;根深蒂固的惰性怠懈了一往無前的沖勁;喪失平衡的心培養(yǎng)了前赴后繼的施害者;愚昧淺薄的從眾心理嚇退了欲奮起的異類。蓬頭垢面的囚徒變得如井底之蛙般可笑。
如若世界沒有高低等級,如若人人都能以赤誠的心互幫互助,又怎會有被規(guī)則的無奈、被妖魔的可悲、被擔(dān)負(fù)的辛楚?本可在不自由中尋找自由,卻仍樂陶陶地在自由中設(shè)置不自由。一群群聒噪的小丑在厚重的歷史史冊上欣然演繹別樣悲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