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漫天飛舞的時代塵埃, 漫過小男孩的腦海,是不是有一顆會遺落在他年輕卻已斑駁的記憶,無法找尋,就像永遠也無法說完的故事。進入時光隧道,是否會覆蓋一段真實往事。 小男孩連同所有他認識的人們,一直生活在那里。相對外面的高架天橋,蜿蜒高速路,以及變化莫測的都市而言,這里似乎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境地,卻也仙境非仙境,人間非人間。如同游走過街市悄無聲息的行路者,自身的冷暖,被拋在暖陽寒風中無人問津,卻也怡然自得,在歲月轉動年輪中獨自歡笑傷悲。那里靜靜扎根駐守在此,沒人知道它獨自守候過多少風花雪月的美好,經(jīng)歷過多少人世冷暖。 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有時會伏在它鱗傷斑駁的身軀,尋找一份恒久記憶。一種隱藏在時光深處卻四處亂竄的音符,隱藏在層疊樓層狹小的空間,沉睡在午后閑暇時光里,安靜得仿佛一只冬眠的熊。房屋庭院前一方凹凸不平的青磚紅瓦地,溫柔或刺眼的陽光穿透層疊密麻的枝葉射進,垂直的光線似乎瞬間被動蕩的時空分解。光暈的零散斑駁像一個個跳動著的夢幻色彩精靈。一些殘缺的葉片如汪洋孤舟遺落在無關痛癢的角落,與深綠的青苔,雜草,幽香的泥土攜手譜寫著一個遙遠年代的印記。 一口老井留守后巷,似年旬半百的老人,守候過千年。井壁是那種風格不規(guī)則的圓,粗糙的紋路透出光滑的錯覺,一些凹凸痕跡恒久地遺留著,似是叼著半只煙頭的老石匠緊握小鑿,在零散火星中一下下鑿出的坑洞。底下的光滑爬不出任何動植物。井水會隨季節(jié)的改變爬升或下降,每一塊磚都被一層厚厚的青苔覆蓋著,露出井水半邊的磚,像初探頭的明月,井水浸泡滲透著,在晨曦與夕陽中泛著年輕或蒼老的色彩,隨季節(jié)的變換爬升或下降。幾絲午后余陽,沿著那里的房屋一扇扇不知緊掩過多少年月已隱隱透出腐蝕痕跡的木門,緩緩上升。
時光,靜止。人像是走進一個陌生過往,已不記得所處的是怎樣一個年代。屋檐,泥磚砌成的墻壁上殘留著隱藏的斑駁。似乎被無情歲月尖銳冰寒的利刃一下一下鑿成的一道末端起伏不定的院墻。零星碎瓦被緊緊包裹在堅硬的土墻壁里,只露出半截身子,不一的形態(tài)像在訴說著那些塵封在久遠年代的故事,又像一個個欲掙脫時光束縛的孩童,經(jīng)歷生根,萌芽,成長,衰老……一切自然而美好的新陳代謝。一些屋頂兩邊粗糙的水泥橫梁的邊上,靜靜擺放著幾盆具有觀賞色彩的向日葵,它們朝向燦爛明媚的光暈,花蕾中飽滿著的每顆籽在陽光下輕盈閃耀著,在和煦的微風中悄然點頭。 后巷某處的墻角,剛冒尖的一簇草苗,遺留著被時光遺棄的孤獨,與一層厚厚的青苔共同生長,枯萎。有時落葉會整整鋪滿那里后巷那片空地,一個虛無而又真實世界就那樣被掩埋在成堆的枯葉下,安靜地沉著,會被任何一陣由外來拂來哪怕是輕微的風聲驚醒。輾轉反側,直到枯萎,與大地濃縮為一體。 幾棵參天大樹粗糙的紋理會在一夜間莫名迸出幾朵細小花瓣,演繹著萌芽,生長,凋零的自然規(guī)律,或者是彼此相遇命運中一種被忽視的美好。幾間樓房的右側一處的窗臺上,塵埃便安家于此,黑乎乎的螞蟻列隊匆匆而過,無關歲月風雨,寧靜得宛如蒼茫夜空中掠過的流星。庭院,一方幽靜的空間,緊挨著的是那里的一條后巷,靜靜守候著慢慢流淌消逝的時光。它一處墻面上的半環(huán)形窗戶,已顯脫落跡象的窗木,懸掛在清寒中伴隨著風聲絮語,風爬過它斑駁的身軀,那些被歲月一刀一刀一點點鑿出的坑洼容納著久遠的風雨聲,連同那里的心臟的搏動,在里面回旋打轉,用它無言的情懷訴說著一些甜蜜卻又傷痛的故事,隱藏的秘密讓小男孩無從揭開。許多殘缺的影子在斑駁陽光下逐漸暗淡褪色,一場場無從尋找緣由的夢,在午后悄然睡去,又無端清醒。 村子,是都市給人們留下的紀念品。有關紀念的種種痕跡在那里的每一處縱橫交錯,零散分布著,仿佛時光肌膚上凸顯的脈絡,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能喚起小男孩心中那些被那里沉淀塵封的記憶,歲月安家于那里,算是留足了情面。 這里,在四季中楊柳吐綠,河水東流,暖風拂曉,時光不停向前奔進,邁著急促或輕松的腳步,任憑外面的世界一次次土崩瓦解,又一次次拔地而起,某個不經(jīng)意便將城市的骨骼脈絡以及內涵被那么清晰明了地勾勒,凸顯出。很多故事在這里冒尖,卻又會在某個時刻隨風逝去。 在小男孩耳邊總會隱約傳來一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孩童的喧鬧聲,那種自行車的鈴聲,像夏日季風拂過門欄上懸掛著的風鈴發(fā)出的聲響,拂過一家人正在享用豐盛午餐的飯桌邊,一種熟悉的味覺便也攪起了整個夏季的溫度,幾絲正午的余陽,透過飯桌前小孩與老人的嘴邊泛起幸福的油光,年代相隔的久遠并不會成為他們之間的隔膜,祖孫,婆媳兩代的瑣碎生活摩擦火花在點點積累,又在時光的漫長行程中被消磨得無影無蹤,終也是共同成長,相互攙扶。 房屋幾乎擠靠成片,樓面挨著樓面,墻角貼著墻角,地基連著地基,有的細小縫隙連陽光也無法滲入。在最初的那些時光里,午后與傍晚的輕盈空氣中總會彌漫著一些年輕人在輕言細語,偶爾會傳出幾聲喜悅的歡笑或傷心的哭聲。婦女老人們在樹蔭下納涼,話話家常,還有孩童隱約的嬉戲聲,時間在流逝,在那里周邊一些林立的高樓在時光中會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那些在正午驕陽下熠熠生輝的高層建筑,像一個個有著顯赫身份地位的高官。城市里那些雄偉具有經(jīng)濟貴族氣息的高樓在挖掘機,泥頭車,看似錯綜復雜卻規(guī)范有序的鋼筋水泥中逐漸探頭成長,就這樣零散環(huán)繞著坐落在那里的周邊方圓幾公里的地方,原先這里很多身強力壯的年輕人為了前途,更為了給家中的妻兒老人尋求一個幸福未來之所,他們選擇自愿或無奈地離開那里這里,有的年輕人奮力拼搏了幾年后,在城市已經(jīng)取得了一定的身份地位,便將自己的一家接到城里,住到相對那里來說華麗上百倍的別墅,有的出去只留下卻讓一家人繼續(xù)留在此處,只定期給家里寄回一定費用。那里和它所處的那片區(qū)域,也在年月的輪轉中逐漸變得更加寂靜。這種寂靜很容易讓過往的行人遺忘它的存在,盡管它與繁華的城市相聚只有幾公里路程。 在距離那里不遠的一處高速公路上還有一座天橋,有時一路走過的行人們都感到不可思議,在經(jīng)濟如此發(fā)達的城市里,竟然會有這么一座幾乎被歸結到幽靜黑夜的鄉(xiāng)村里的那里,偶爾有從城市過往的轎車由那條公路駛過,轎車幾乎是將油門減到最小,慢慢滑行而過。生怕驚動了被上帝遺忘的這村子。
晨曦,午后與傍晚時分在一棟樓房一樓的門窗戶邊會站著一個小男孩,看著窗外的繁華與落寞的景色,有時他會站在這窗臺前看那些象征著身份與地位的轎車,由城市開來經(jīng)過樓房前方的那條公路,總想從它緊閉的車窗中看到坐在里面的城市人的身影。猜想坐著的是帥氣富裕的老板,還是貌美如花的時尚佳麗。很多時候,看到那些渾身散發(fā)著都市時尚氣息的女子,白皙幾近無暇的較好面容,得體的高檔服飾,在轎車的駕駛座上還有一位神情淡然但渾身卻散發(fā)著都市華麗氣息的年輕司機,轎車便那樣隨即駛過,那片空間便也在瞬間恢復它往昔的寧靜,仿佛什么事也沒發(fā)生過。 小男孩還注意到一個同他年紀相仿的女孩,她住在對面那條公路邊的一棟樓房里,很多時候,當他在凝望著這些外表華麗光鮮的轎車時,那默默站在對面三樓陽臺上的小女孩,一臉童真的微笑,圓潤可愛的臉蛋,蘑菇頭,齊刷刷的劉海,一身透著幽靜燦爛陽光的素白衣裳。小女孩喜歡趴在陽光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注視著一輛輛從陽臺下方駛過的轎車,目光中隱約透出一股淡淡的羨慕。對面是一棟三層高的樓房,有著同小男孩這里一樣的寧靜,一座被大城市遺忘,守候在寂靜歲月里的建筑孤兒。他喜歡呆呆地站在自家二樓陽臺上,就那樣安靜地看著對面站在三樓陽臺的小女孩。有時她看著途徑的轎車,同樣也看著公路對面窗臺邊的小男孩,目光充滿童真友好,他會好奇地猜想著有關她的一切,隱約記起,小女孩是居住在此處一戶普通人家的女兒,她在這里的居民樓中同男孩一起長大,從一些老長輩那里得知,為了孩子能受到更良好的外界環(huán)境熏陶,其他人家大多數(shù)都選擇把自家的孩子送到大城市讀書,有的干脆在大城市買了房,一家全部遷移過去。
那一年,小男孩 5 歲,小女孩 4 歲。 他們是城市這片那里的為數(shù)不多留在此處居住的兩個孩子。有很多原因使得他們兩家一直沒搬離這里,雖然小男孩的父親曾有過想搬新家念頭,卻無奈高昂的樓價,那樣的數(shù)額對于小男孩一家而言無疑是天文數(shù)字,在一次次望樓興嘆之后,只能作罷,父親只能指望自己的兒子了。小男孩猜想,也許小女孩一家也許有著與自己一樣的難題。 很多次,小男孩總看到小女孩獨自一人站在窗臺,看著午后一片閑暇的時光愣愣出神,幾次,充滿童趣好奇的小男孩向母親有意無意地問起有關那個小女孩的身世。后來聽母親說小女孩同自己一樣是獨生,父母非常疼愛她。起初小男孩家和小女孩一家平日里并不怎么來往,不過彼此都住在這里,有時無意間碰面了都會禮貌性地打個招呼。小女孩的家人看上去很熱情友好,于是平時一家有困難都會彼此相互幫忙,久之,便也融洽了起來,小女孩的母親是一個看上去很賢惠的女子,父親則是那種憨厚老實人?粗∨⒏改笇λ年P愛,有時小男孩會抱著母親的腰,一臉童真撒嬌:“媽媽,你會像小女孩的家人那樣去疼愛我么?”母親總是一邊撫摸著小男孩的額頭,一邊微笑說著:“傻孩子,亂說什么,媽媽當然最愛我的乖兒子了。”小男孩的家是一棟只有兩層高的低矮樓房,在他所居住的一樓的樓道的墻邊上,一輛繪著藍色紋路的自行車,被遺棄在那里。中間過往的樓道的墻面上早已被厚厚灰塵侵占,門檐最上端隱藏著幾層厚厚的蜘蛛網(wǎng),混合著寧靜歲月中的塵埃,被不同的季風拂成灰黑零散狀。 由于樓道上很少有人經(jīng)過,平時也沒人打掃,只有小男孩的母親會在每個逢年過節(jié)的前夕會將樓道清洗一遍,每次他都會趴在房門的另一邊看著母親揮舞著掃帚,一下下認真地清掃著,那些從塑料桶中的一下子全部傾倒在地上清水,流淌在樓道里逐漸變得渾濁,并把這些渾濁帶走,樓道逐漸顯出它原本斑駁卻干凈的色彩。趴在鐵門上看著母親忙碌身影的小男孩有時會抬起頭,目光透過樓道中間上層的陽臺,呆呆地望向對面那三層樓地天臺,看那熟悉的身影是否會出現(xiàn)。其實小男孩和小女孩也許在很早之前就已經(jīng)認識了,只是在那時的記憶里還無法分清天地的概念,直到小男孩逐漸有了自己清晰的思維時。
這里時光靜好,位于一個半島,屬于亞熱帶季風氣候,一年四季中的夏季,這里的雨總是滂沱而至,像一個經(jīng)不起長輩嚴厲說教的孩童,只要風云突變,傾盆暴雨很快降下。雨后的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潮濕腐木味道,那樣的夜晚,小男孩與母親睡在一張床上,他緊緊地縮在母親溫暖的懷里,躲在被窩中,只露出一條縫隙,看著外面的世界電閃雷鳴,暴雨似乎要將這村落連同小男孩的家淹沒。在雨的嘈雜聲終也沉沉睡去,小男孩會經(jīng)常做夢,在夢里會出現(xiàn)一輛輛由大城市開來,緩緩駛過那里門前那條公路的高級轎車。還有站在對面三樓陽臺上小女孩淡淡溫馨的眼神,母親在炎夏之夜為他扇蒲扇,夜晚為他蓋被的影像,還有一些零散的生活記憶碎片。
隔天清晨,當小男孩從模糊夢境中清醒過來時,揉揉惺忪睡眼,外面的世界一片清晨的寧靜,雨已停了,那可怕的電閃雷鳴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母親不知何時已做好了一桌豐盛的午餐,看著正在廚房忙碌的她,小男孩連拖鞋都顧不上穿,踩在冰冷的紅瓦磚上,一步步走到窗臺,踮起腳尖很吃力地拉開外門的門鎖,只見那里外那條公路散落著一些殘葉斷枝,馬路上還遺留著大片大片的濕漉。 小男孩看到了對面三樓的那個小女孩的身影,她正在那里幫自己的母親晾曬衣服。小女孩也看到了站在對面二樓一棟樓房陽臺邊穿著睡衣,赤腳的小男孩,她朝著小男孩淡淡地微笑了一下,然后轉身繼續(xù)忙活,似乎小女孩的母親也朝小男孩微笑著。
在成長到可以獨自跑到外面游玩而不用父母跟在身邊的年紀,小男孩會經(jīng)常在正午或傍晚的閑暇時光,跑到對面的一片空地上和一群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孩童們打玻璃球。那片空地是一片植被競相生長,樹蔭繁茂的適合嬉戲玩耍的區(qū)域,很多住在附近的居民們總愛在午后或傍晚時分來此談笑納涼,多是一些老人和孩子。小男孩和同齡的孩童們用小手在地上刨出幾個小坑洞,然后從衣褲中掏出幾顆亮晶晶的玻璃球,一顆顆嶄新的玻璃球在空地的沙土上不時碰撞滾動著,像一個個活蹦亂跳的精靈,有些孩子打玻璃球特別厲害,幾乎是每次必中。玻璃球相互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回蕩在空地安靜的時光中,讓這些孩童樂此不疲,有的孩子手勁力量比較大,不小心把玻璃球不歪不斜,正好打進空地那顆繁茂大樹幽深的樹洞里,馬上跑回家拿來大人用的手電筒,貓著身子圍著樹下找上半天,或找來幾根細長的樹枝,朝著黑乎乎的樹洞盲目勾著,其他人則在周圍時刻留意地上是否有玻璃會從某個角落里再次滾出。將玻璃球不小心打進樹洞的那個孩子懊惱地站在那里,低著頭,好像做錯了什么在接受檢討,要知道那時一顆玻璃球在孩子們的心中像水晶那般昂貴與神圣,是他們用平時省吃儉用的零花錢買的。那時小男孩會在心里輕輕松了一口氣,幸好玻璃球不是自己打進樹洞的。 其實小男孩來到這片空地是想找小女孩一同玩耍,但若是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獨自玩耍會被同齡人嘲笑,小男孩對此卻不以為然,雖然和那小女孩沒有太多言語,但由于都是小孩,所以更好走到一起,小男孩拉過小女孩的手,跨上父親買給自己的那輛小自行車,在剛學會走路不久,隨母親出行,小男孩看到一些大人們騎著自行車,只見他們坐在車座上,神情怡然,非常幸福的樣子,其實那時小男孩還未懂得什么是幸福,只知道有父母的疼愛,能和小女孩在一起玩耍就足夠了。那次看到大人們騎車的姿態(tài)后,小男孩便吵嚷著自己的父親給其買輛自行車。父親拗不過兒子,只好給小男孩買了一輛小自行車。 就這樣小女孩坐在了自行車后面被小男孩載著到處游蕩。一次在后巷的出行時,突然,她說想買些東西吃,小男孩便踏著小小的自行車,載著她穿行在附近那些縱深的后巷里,尋找賣零食的小鋪子。那些賣零食的鋪子都設在巷子深處的樓房的一樓,那里的樓房幾乎是肩并肩連在一起,從騎著自行車進入時,沿巷的那些小店鋪讓小男孩和小女孩看得眼花繚亂,仿佛進入了夢幻王國。似門簾的一條長長的鐵架上掛著的五彩繽紛的風箏,上面繪著那些圖案都是當下小孩最喜歡的動漫人物,一捆捆的白線牢牢地圈在放風箏的手把上。
玩具店鋪的柜臺里,擺著各式各樣的鐵皮或塑料玩具車,玩具店雖然面積不大,但每天都有成群的孩子進來看玩具,他們很少花錢買,有的只是趴在柜臺上,瞪著好奇羨慕的大眼睛看著讓自己心動的各式玩具,有的把買來的四驅車放在玩具店的跑道上比賽。這里一般是附近的幼兒園或小學的學生,小女孩坐在小男孩的自行車后座,滿臉欣喜地看著那里的后巷中這些滿目玲瓏的盛景,當車子經(jīng)過一間糖果店時,小女孩示意小男孩停下車,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早就充滿幸福地看著擺放在柜臺上的其中一個有著紅色蓋子的水果盒,那是一個裝著棒棒糖的果盒,里面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棒棒糖,小女孩好像發(fā)現(xiàn)了寶貝一般,跳下車快步走到柜臺上朝著那個紅果盒指了指,遞過一張皺巴巴的一元向店中的一位年輕婦女微笑說道:“阿姨,我要兩個棒棒糖,謝謝。”看店的是一位年輕女子,早前從母親那里得知,她已婚,和丈夫來到這座城市生活,原本他們想在這座城市做生意,但因大城市里的房租太昂貴,一單間房都要一千多。他們僅僅是民工群體中的一員,無法擔負起如此昂貴的經(jīng)濟負擔,便選擇來到那里——民那里區(qū)落戶,租下了后巷一家位于一樓的店面,之后丈夫在城里一家建材廠找到了一份搬運工的工作,她則帶著哇哇待哺的嬰孩做起了糖果零售批發(fā)生意。女子一手懷抱著未滿月的嬰孩哄著,另一只手伸向糖果盒上面拿了兩個棒棒糖遞給了小女孩:“給,拿好了!”小女孩接過棒棒糖地同時向 女子微笑了一下。當她走下來時,還遞給了小男孩一根。 后巷的那些林林總總的店鋪,那些柜臺里陳列著的各式各樣的塑料或玻璃罐子,里面裝滿著糖果,玩具,文具,貼紙或玻璃球,還有那些推著自個制作裝飾的鐵皮車,扛在厚實肩膀后的一根大棒子,棒子上端捆綁著幾圈稻草,稻草上插滿了一根根冰糖葫蘆,還有補鞋的,修手表的,賣小人書的,這些總讓小男孩感到是在一個夢幻國度中的童話世界里。和藹可親的婦女與老人,他們似乎是從神秘的天國被派遣到這里,為這群孩子們帶來溫暖與幸福。
一次,小女孩和小男孩在這條巷子玩耍時,她突然被家人叫回去,出來時雙手捧著家中的一個大飯鍋,小女孩的母親由于要外出忙乎其他事情,家中一個飯鍋的底部不小心穿了一個洞,讓小女孩帶來給后巷給補鍋的修好。小女孩捧著飯鍋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在漫長的巷子里,在一邊等候的小男孩見狀連忙跑過去和她一同捧著空飯鍋,一直來到后巷補鍋大爺擺的一個臨時攤位前。那位大爺?shù)南掳烷L著白花花的看上去卻好像很扎手的胡須,讓人有一種想上去一摸究竟的沖動,一頭稀疏半滲斑白的頭發(fā),帶著一副老花鏡,圓圓厚重的鏡片讓小男孩想到童話世界里坐在科學技術館實驗室的前臺操作的智慧科學老人。 他正坐在那里忙活著,手里緊緊握著的一把小錘子不停地起落著,一下一下砸在鐵鍋上,發(fā)出規(guī)律的鐺鐺聲,那聲音久久地回蕩在后巷,仿佛輕盈的樂章那般優(yōu)美。大爺似乎看到兩個孩子捧著一個飯鍋一步步向著他的攤位靠近,連忙放下手中的活,起身幫他們把這個足有超過五斤重的飯鍋提起來,拿到他的攤位前。小男孩和小女孩欣慰地擦去額頭微微滲出的細汗,在補鍋大爺?shù)臄偽磺斑蹲坐著幾位居家婦人模樣的女子和年輕的小伙,當他們走到大爺攤位前時,補鍋大爺說是讓他們一會再來拿,他現(xiàn)在先忙完手頭的另一件活,再給他們修補。說完慢悠悠地坐下抓起小錘子繼續(xù)敲打起來:鐺——,鐺——,清脆的金屬相互撞擊聲再次回蕩在細長幽靜的后巷里,穿透了那里的每一棟建筑。午后的光線一點點地沿著后巷,向著它漫長的身軀鋪展開,陽光鋪灑在后巷,像金色的地毯,小男孩拉著小女孩的手離開補鍋大爺?shù)臄偽,來到一間小賣部買了兩根冰棍,兩人一人一根,邊用舌苔細細地舔,邊相互嬉戲追趕,深巷路面的塵土在他們腳下一片燦爛光暈里幸福地打轉,他們從巷口一直跑到巷尾,一路上看著一間間擺滿各式各樣滿目玲瓏玩具或食物的店鋪,走過幾條巷內的十字路口,在那里看著一些騎著自行車或電動車的人,車子前端的籃子中放滿了各式菜樣,淌著水的鯉魚,鮮嫩的韭菜,青菜,在白色塑料袋里隨著車子的顛簸而輕輕抖動的豆腐,還有的大人的自行車或電動車后座上,能看到與他們年齡相仿的孩子,緊緊摟著大人厚實的腰身,洋溢著一臉溫馨的幸福。 巷子遠處火紅的夕陽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照在他們童真稚嫩的臉上,這才想起之前寄放在補鍋大爺那里的鍋還沒拿回,如果不是看到大人們下班,夕陽西下,不知還會沉浸在這幽靜的后巷時光中多久。當他們上氣不接下氣,大汗淋漓地趕回補鍋大爺那里時,只見大爺還在那里等待著,神情焦急,之前圍坐在他攤位前的那些人早已不見了蹤影,看得出大爺正準備收攤了,他們之前寄放在那里的鍋也已經(jīng)修好。當小男孩和小女孩趕回大爺?shù)臄偽粫r,一臉尷尬,連忙向他道歉,大爺并沒有責怪他們的意思,只說了一句:“孩子,你們的鍋已經(jīng)修好了,快些拿回去,不然家人又該著急了。” 小男孩忙點著頭,把錢遞給了大爺,兩人把鍋一直抬到小女孩的家門口,才向她道別回去,小男孩還知道家人早已發(fā)瘋似的在找他們了,回去后小男孩肯定會免不了挨父母的責罵了,對此他卻不以為然,因為小男孩是男兒,倒是擔心小女孩這么晚回去會不會受到家人的嚴懲,之前他去過小女孩的家一次,雖然她的父母很歡迎小男孩來他們家做客,但小男孩卻隱約感覺到那只是表面上的友好。后來慶幸的是小女孩家人并沒有打罵她,而小男孩只是被母親責怪了一頓,畢竟小孩子不能到處亂跑,雖然那里這片區(qū)域幽靜而安全,或者那些隱患總會隱藏在不為人知的黑暗處,等待著成熟的時機向盲目無知的小孩撲來,便再也見不到父母了,見不到所愛的人了。每次當小男孩調皮時母親總會以這樣的嚴肅語句不厭其煩地向他重復著那番話。
在大人們的概念中作為小孩就應老實地呆在父母身邊,在那之后,小男孩很少再獨自跑到外面游玩而被家人擔心,父母以為他們之前的話奏效了,其實小男孩擔心的是小女孩,假如他們又跑到后巷玩耍,很可能又會忘記時間,下次小男孩不敢保證小女孩的家人還會不會像之前那樣對他。卻突然有了一種感覺,如果相互間有一天見不到了,在那些只有自己獨自玩耍的時光中會變得乏味而漫長,無論在小男孩身邊有著多么吸引人的事物。漫長而多彩的孩童時期里,這樣的時刻也時有發(fā)生。 某天清晨,當小男孩從迷糊的夢中醒來,起身,穿上拖鞋,走到窗臺邊,邊揉著惺忪睡眼,邊望向對面的三樓陽臺,那里前方的公路偶爾也會看到從城市開來的轎車經(jīng)過,小男孩卻看不到昔日很多時候都會趴在陽臺上看盆景,看樓下的轎車駛過的小女孩。那層陽臺空蕩蕩的,只有懸掛在防護網(wǎng)衣架上的衣服在晨曦的燦爛光暈中自由搖擺著,陽臺上的幾株盆景的細嫩葉片在微風中細細顫動。那里還有一個大盆景,上面種著幾株向日葵,花瓣正朝向陽光照出的方向在晨曦中輕輕點頭,所有美好的這一切大抵能吸引多數(shù)孩子的盛景卻不能吸引小男孩稚嫩好奇的眼,連小男孩自己也說不清,心里卻只惦記著小女孩,每天清晨從夢境中清醒便會來到陽臺看到她,相互輕盈的微笑過后便默默地開始了各自一天的生活。 如今卻突然不見了小女孩的身影,那天小男孩一直在窗臺等待了整個上午都沒見到她,再也耐不住性子,急忙跑下樓,快步走到對面爬上三樓敲響了小女孩家的房門。開門的是小女孩的父親,從他那里得知小女孩因患嚴重傷風感冒,被母親帶去城里的醫(yī)院打點滴了。小女孩的父親表示剛要出門,天氣稍微有些涼,他回來拿衣裳給他們母女。小男孩急忙跟他說也想去看看小女孩,出門后,小男孩只跑到自己家門口朝著正在廚房忙活的母親喊了一聲:“媽媽,小男孩出去后巷空地和小伙伴們玩耍。”說完,便跟著小女孩的父親一同前往城市醫(yī)院去了。只聽到身后母親在房里喊話:“吃中飯前回來,別玩太晚!”其實他哪里還顧得上母親的叮囑。 在走過一段大約有半小時的幽靜公路后,突然眼前變得繁華起來,這里車水馬龍,和小男孩所居住的地方有著天壤之別,這里高樓林立,那些裝飾華麗的店面看上去似乎比那里那條后巷里古香古色的小店鋪更具吸引力,但不知為何小男孩的心卻沒有被這些華麗的店面吸引,總感覺這里的店面少了他所需要的東西,一時說不出,還有一些穿著時尚女子從小男孩身邊經(jīng)過,散發(fā)著芬芳的香味,小男孩卻感覺那氣味很刺鼻,卻也來不及多想,只跟著小女孩的父親在一個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攔下一輛轎車,小女孩的父親和他一同鉆進車廂后,他只朝駕駛座上的司機說了一聲醫(yī)院的名字,車子便開動了。小男孩想到之前在窗臺看到的那一輛輛轎車,如今能坐到里面對于一個孩子而言很是新鮮,心不由生出一個莫名念頭:在城市里是不是有錢就可以坐車了?小男孩沒有問小女孩的父親,從他一路上焦急的神情中小男孩便知道小女孩的病很嚴重,車子沿著高架天橋左右穿行,大約半個時辰左右,終于來到了小女孩所在的醫(yī)院。 在進到病房后,小男孩見到了小女孩,她躺在潔白的病床上,病房隱散發(fā)著一股淡淡卻刺鼻的消毒藥水味,小女孩緊閉著眼,以往齊齊的劉海有些凌亂,緊貼在微微冒著汗珠的額頭上,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小女孩的母親坐在床邊,看到自己的丈夫帶了一個陌生的孩子進來,剛要問他,定睛一看便很快認出小男孩了,還問小男孩怎么來了,在向小女孩的母親作了簡單解釋后,小男孩輕輕走到小女孩的床邊,她細微的手背上插著輸液管子,上面還緊緊貼著幾層透明的醫(yī)用膠帶,能隱約看到一小截針軀露在血管外,散發(fā)著寒光閃閃的逼人氣息。 想到在剛滿周歲的一段時期,因為出麻疹,小男孩也經(jīng)常被母親抱去醫(yī)院掛點滴,這些都是在小男孩上幼兒園后,母親告訴他的。除了貼著半截淺淺花紋的瓷磚的墻壁外,其他都是一片讓人感到窒息的雪白,穿著白大褂,口罩將半張臉捂得嚴嚴實實的大夫,他會讓小男孩把喉嚨張大成盡可能的圓潤形,打開手電筒,拿著一根棉簽在小男孩喉嚨口仔細觀察上半天,然后從幾個用膠帶粘連到一起的灰黃暗色的盛著半瓶液體的小瓶中拿出一根玻璃棒,往小男孩腋窩下一插,連忙叫夾緊。很多次小男孩都被那剛插進腋窩下那冰涼的玻璃棒冷得打直打寒顫,然后大夫會拿著一個像耳麥的管子,一邊放到他的耳邊,一邊探在小男孩的胸前好一會,似乎在聽著什么,一陣忙活后,大夫拔出玻璃棒,放下耳麥管子,轉身回到桌邊撕下一張紙在那里認真寫著什么。直到后來小男孩長大一點才知道那玻璃棒叫溫度計,耳麥管子叫聽診器,被撕下用來書寫的紙張叫開藥方。 小女孩的母親見孩子的小伙伴看她來了,欲要叫醒女兒,看到小女孩仍在熟睡中,小男孩連忙輕聲對小女孩的母親說:“阿姨,不要叫醒她,我來看看她就好了。”走到小女孩跟前,小男孩從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那天和小女孩去了那里后巷補鍋,小男孩悄悄跑到糖果店買的幾根棒棒糖,原本打算下次玩耍時送給她。小男孩把一根泛著橙色的棒棒糖放到病床的柜臺上,心想,她現(xiàn)在好點了么,從小女孩母親那里知道,小女孩是受了風寒,昨天突然發(fā)起高燒,被母親連夜送來城里的醫(yī)院掛急診,現(xiàn)在燒已退,但身體仍然很虛弱。 那些在玩耍時想對小女孩說卻沒有來得及說的話,想和她一同品嘗的棒棒糖卻沒能讓她親手拿過。在小男孩口袋里還裝著一個禮物——一輛精致的玩具轎車,那是小男孩騙母親說要買學習用具,然后用那些攢下的錢買的。一次在后巷的玩耍中小男孩無意間看到小女孩跑到玩具店里,趴在柜臺上看著擺在里面那一輛輛漂亮的轎車玩具,眨著水靈靈的大眼睛說:“假如小男孩能有一件這樣的玩具該多好。”她的目光充滿期待與羨慕,就像曾經(jīng)站在陽臺上看從那里前面那條公路行駛過的轎車那樣的神情。小男孩滿足了小女孩的心愿,為她買了那輛她最喜歡的玩具轎車。 小男孩靜靜地坐到病那里的長椅上,守著小女孩,守著她生病的那些靜默時光,還有還沒實現(xiàn)的關于在后巷玩耍的約定,那種在寂靜的彌漫著濃濃藥水味的病房中,煎熬著小男孩焦急卻又無奈的心情,就在那樣光陰易逝的上午,像輸液瓶里澄清的藥水,沿著細長的管子緩緩進入小男孩,還有小女孩的生命。 當午后第一道陽光照進病房,爬上潔白的傳單,照到小女孩泛著血色蒼白的臉上,她醒了,睜開閉了超過十二小時的眼睛,看到了自己的父母,也看到了她昔日的玩伴。小男孩把之前的那根棒棒糖和精致的玩具轎車放到她跟前,小女孩朝小男孩淡淡微笑著,然后說了聲謝謝。后來小女孩轉送給他一個漂亮的中國結。小女孩說,那是她除了玩具轎車外最喜歡的東西,小男孩把中國結掛在學習的書桌邊,母親看到了,問他這東西從何而來,小男孩說在后巷的飾品店買的,她問小男孩哪里來的錢,為掩飾謊言,小男孩還從小伙伴哪里借來基本嶄新的圖畫本。之前偷偷買的那輛玩具轎車已花去他幾個月攢下的所有零花錢,連同預備用來買圖畫本的錢,雖然如此狼狽不堪,小男孩的心卻是暖洋洋的,看著對面的陽臺,放在小女孩陽臺的那盆向日葵,是小男孩和她在一個輕盈的午后一起細心種下的。
那是小男孩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到小女孩家做客,小女孩的父母對這個懂事的孩子也是疼愛有加,有時小男孩會聽到小女孩的父母半開玩笑地說著,若是這小男孩是他們生的,做小女孩的哥哥那該多好。聽到這話,小男孩的心卻有一股淡淡的失落感。那里前那條公路偶爾還是會有從城市開來的豪華轎車經(jīng)過,每次此時小女孩仍會趴在陽臺上,以羨慕的眼光看著。小男孩看到之前送她的那輛玩具轎車被小女孩擺放到睡房的床頭柜前,在擺滿了布娃娃的房間里,這輛玩具轎車顯得特別顯眼,每次小女孩看那輛玩具轎車時,從她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中小男孩看出一種莫名的期待,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那一年,小男孩 7 歲,小女孩 6 歲。 這片那里里居住的大多是婦孺老人,他們的兒子與兒媳婦很多在城里打工,經(jīng)過幾年的生活奮斗后都陸續(xù)搬去了大城市,有的致富戶帶著全家移民國外,還有的一家只剩下了孤寡老孺,帶著還在喂奶的嬰兒。有時在后巷那片空地玩耍時,無意間小男孩會聽到幾個老人在說著自己的兒女去到城里工作后便不愿再回來,他們帶著妻兒在城里買了房,住起了新家,甚至連自己年邁的父母都不愿接到城里,就這樣將老人遺棄在那里。有的在城里認識了年輕貌美的女子,便另尋新歡。當小男孩聽到這些內心隱隱感到有些不舒服,有時小男孩還會將聽到的這些話向自己的父母說起。他們聽到似乎也是滿臉的無奈。父親只是語重心長地對他說:“孩子,你還小不懂這些,有人孝順有人不孝,要是以后我和你媽媽老了,那你會要父母嗎?”聽罷,小男孩似乎有些生氣:“你們這說的是什么話,今后要是你們老了,我當然會養(yǎng)你們了!”“好孩子,爸媽理解你的心思了。” 父母聽到這番話從年幼的兒子口中說出,很是欣慰。 這里,大多數(shù)房子只有兩三層,呈低矮密集狀,淀過陳年舊月,幾乎是彼此緊挨一起,就像兩家彼此間沒有任何隔閡的鄰里。小男孩的奶奶也生活在這里,有時小男孩會帶著小女孩一起去看奶奶。奶奶的老伴已過身若干年。爺爺生前曾是這里的一位地方干部,那時候城市與那里彼此間的貧富差距還不明顯,那時,爺爺常常會沿著如今的那條后巷到縣城上班,原本他可以乘坐單位的專車往返,但他卻沒有這么做。只是對身邊的人說,多走動能強身健體。在后來他患胃癌病重的那段日子,家人堅持要給他轉到城市的大醫(yī)院治療,他卻只治療了一半便放棄了,說是自己的身體,不要再浪費錢財,留下一些錢給自己的孫子當以后的學費,他只要求在自己過身后將骨灰放在她的母親所在的寺院。那里才是他最理想的長眠之所。小男孩的父母和奶奶幫爺爺完成了他的遺愿。這些是奶奶告訴他們的,每次聽到小男孩都會默默在心里咽著眼淚,小女孩也很受感動,在一旁不停地安慰著老人。
這里只有小男孩的奶奶獨自一人居住,這片空間的時間流動速度似乎也比外面慢了許多,除了偶爾的電視節(jié)目發(fā)出的聲音外,更多時候是靜謐伴隨,讓人感到一種可怕的莫名孤寂。由于小男孩和小女孩都在那里上小學,所以經(jīng)常過來看望奶奶,雖然那樣的感覺有點讓人害怕,但他們還是常常來,來聆聽老人的回憶。但小男孩和小女孩似乎都特別喜歡聽那些老故事。
奶奶還說到城市的這片那里的歷史,上個世紀,大批外來務工者從四面八方涌進這座城市,他們之中大多都是充滿夢想與干勁的年輕人,希望來到這座城市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打下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他們不怕艱苦辛勞,來到城市的工廠或私營企業(yè),白手起家,但一座充斥著各種欲望的城市并沒有給這群異鄉(xiāng)人太多機會,漸漸地,他們自己也發(fā)現(xiàn)在這樣繁華的大都市,人們張口閉口談論的幾乎只有金錢,一天十幾個小時的勞作讓他們感到身心極度疲憊。 最初很多壯志雄心在來到這城市后逐漸被殘酷的現(xiàn)實給摧毀了,他們不得不一頭扎進流水線,扎進這座城市條件相對較艱苦的工作環(huán)境里,在城市人眼里,他們幾乎沒有任何身份地位,只是一大群廉價勞動力,雖然如此,這群異鄉(xiāng)人仍然忍氣吞聲,默默無聞的做著自己的本分,可面對微薄的連吃飯都不夠的工資,城市中那一棟棟掛出便是幾十,幾百萬的樓盤價讓他們只能望樓興嘆,就連在城市租一間普通平房都要一千以上不等的價格。 后來他們發(fā)現(xiàn)城市郊區(qū)一處的房子相對比較便宜,而且這里的附近也有不少廠區(qū),于是大批務工者選擇來到這里居住,去到附近的工廠工作。這片郊區(qū)的廉價住房成了他們在異鄉(xiāng)的棲身之所,逐漸地便形成了這片村落,原本政府勒令要將這片那里全部拆除,原因是城市用地緊張,這里占用了城市的地皮,為解決人口擴張居住問題,政府打算拆除了這里建設商業(yè)區(qū)或城市居民樓,但居住在這里的人們,特別是一些釘子戶說什么也不肯搬離,后來經(jīng)過協(xié)商,那里的居民必須定期向政府或工商管理部門納稅,異鄉(xiāng)人奈何不了城市人的嘴臉,可一旦這里被拆除了,那些人很可能要露宿街頭了,于是他們只好答應無理的要求,要知道他們每個月除了要交納房租外,還要給工商部門納稅。
奶奶在說到這段時,蒼老的臉上仍會顯露出幾絲氣憤,即便那已是上個世紀的事。雖然小男孩的一家不屬于那個階層,但也只是普通的職工家庭,這里被拆除了便意味著小男孩的一家也要搬離。 一家人還沒有經(jīng)濟能力在城市購房,如果搬離只能選擇租住別處;蛟S小男孩的這種擔憂是多余的,那里一直安好地靜守著屬于它的歲月,小女孩仍會每天清晨趴在陽臺上以水靈靈的大眼睛羨慕地望著偶爾經(jīng)過那里那條公路上的車輛,更能吸引她眼球的還是那轎車。小男孩和小女孩也在這里慢慢地長大著。 在小男孩看來,初中和小學幾乎是相同的思想,有時小男孩會傻傻地想著,初中不過是小學的升級版,他們所在的初中和城市里高級中學的初中還是存在一定差距,初中時,小男孩和小女孩同校,雖不同班,但每次放學都會去到她所在的教室找她,然后兩人一起沿著那條漫長的后巷行走,一路上邊欣賞著一間間店面,邊嘗試去發(fā)現(xiàn)新鮮的美好事物,他們在經(jīng)過那些玩具或飾品店時還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腳步,就這樣走進去這里看看,那里摸摸,直到被店面的老板看得不耐煩,下了逐客令。在老板眼里他們只是兩個湊熱鬧的不懂事的初中生。小男孩在學校的成績平平,而小女孩的成績似乎總排在班級的前十名,很多次,在課余之際小男孩有意無意地和小女孩談起成績的事,她只淡淡地說還行,便轉移了話題。也許小女孩有學習壓力而不愿過多提及成績之事,之后小男孩便再也沒有提起有關成績的事,不過在小女孩的一次期末考試取得比較好的名次時,小男孩悄悄買了一只鋼筆送給她。小女孩很欣然地接過禮物幸福地微笑著,這讓小男孩想起在童年時光中曾送過她的那輛精致的玩具轎車。
那一年,男孩 16 歲,女孩 15 歲。 從那刻開始,他們將永遠告別童年。 這里的時光雖然幽靜沉寂,卻也不能逃脫自然的匆匆規(guī)律,在學校里,女孩一直是個品學兼優(yōu)的孩子,雖然成績不算出類拔萃,卻也能被劃分到優(yōu)良范疇,在漫漫成長的歲月中小女孩似乎正在逐漸成為那種乖乖女,文靜乖巧,平時在學校里默默地努力著,不怎么引人注目,卻也從來不需要長輩的操勞。還記得在小學時每次他們去看望奶奶,聽老人講完故事后,老人總會將一些零食或糖果放到早已裝好的袋子里讓他們帶回去,他們提著這些零食去到后巷一片空地的一張在夏天用來納涼的石桌上,邊寫作業(yè)邊吃著零食,小學時期,他們還曾一起逃課到后巷看那些精致的玩具和精美飾品。 只是那時他們身無分文,只能眼巴巴看著滿目琳瑯的玩具,構筑著一個屬于自己的童夢未來,有時小男孩甚至會癡癡地想,假如能像童話里的王子與公主,在屬于自己的城堡幸福地生活。也許從那時起,時光行走的腳步便逐漸加快了,雖然男孩非常不情愿讓童年時光就這么成為夢幻泡影,但時光便是如此無情,它曾帶走了男孩的爺爺,帶走了男孩的童年,今后還會帶走男孩身邊的更多東西;蛟S童年的記憶更多是被荒廢的美好。
轉眼,到了高中。高中學業(yè)繁重而復雜,女孩更加認真地一心撲在了學習上,似乎自從上了高中后他們彼此之間的言語突然變少了,之前男孩以為女孩的安靜只因為她童年的害羞,如今到了高中,女孩喜歡獨處,有時候學校舉辦的籃球賽,男孩很少看到她出現(xiàn)在自己所在班級的啦啦隊中。放學時,他們一同走在那里那條幽靜而漫長的后巷里,這里的一切依舊如童年一樣,熱鬧非凡的玩具,飾品店,還有坐在深巷角落里補鍋的大爺,戴著老花鏡,比之前更蒼老了一些,手里握著的那把小錘子一下一下鑿著鐵鍋底,熟悉的金屬碰撞聲仍久久地回蕩在巷子中,仿佛一場從未清醒的夢境。 黃昏時分,巷子里不時有騎著自行車和電動車經(jīng)過的行人,糖果店,小人書店,各種糖果與舊書的氣息混合在一起,一切都是童年時模樣,女孩好像少了在童年時的一種期盼,男孩和她一路走著,一路上一副淡然的姿態(tài),也許人長大后對那些舊事物已習慣,習慣后便沒了好奇。他們一直走到巷子盡頭,道別,回到各自的家。男孩回到自己的房間,放下書包,盡管剛回來,但他仍會習慣地走到窗臺邊,目光還是不由自主地望向對面三樓的窗臺。女孩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在那里了,呆呆地看著從那里公路前經(jīng)過的那些車輛,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與之前不同的是,女孩沒有趴在陽臺上,就那么站著,上了高中的她留著一頭輕柔的披肩長發(fā),仍然白皙的面容,一身學生著裝打扮,女孩的背影中多了幾分淡然,眼神里卻多了幾分成熟。童真的瞳孔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許多年前,她在尋找著什么,最后又是誰幫她找到的,一切已成為一種沒有必要再去回憶的回憶。 高中最后一年的時光,簡單無比,簡單到只剩下每天無盡重復著的枯燥復習,男孩和女孩在高三也終于有幸被分在了同一個班,男孩心想著,能在高中最為繁忙卻充實的時光中和她一起為未來的大學而奮斗,這種感覺比之前在家享受的任何幸福都要明顯。童年那些曾經(jīng)很要好的伙伴自從進入高二后大多數(shù)已失去了聯(lián)系,連同童年里男孩載過女孩的那輛自行車,如今已被荒廢在時光的深淵,唯一能相互作伴,能共同回憶的也只有彼此。 每次當男孩和女孩在后巷的盡頭道別時,她的神情也總是淡淡的,好幾次他表示想送她到家門口都被拒絕了。后來才知道女孩的父母似乎已看出他們的形影不離,對此不贊同,男孩的父母得知后也曾語重心長地勸過他,高三的緊張關鍵時刻應該把全部心思花在學習上。臨近高考的那段日子,他們之間的談心就這樣似乎也在逐漸減少,只剩下復習,考試兩個主題,周而復始,他們伴著晨曦,伴著夕陽,伴著厚厚的復習資料一直到高考倒計牌上的數(shù)字變?yōu)榱恪?/p>
在一個夕陽漫天的下午,一份從遠方寄來的郵件讓男孩一家高興了好一陣子,那是一份等待了不止一年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男孩考取了城市里的一所普通的大專院校,雖然這樣,但原本男孩的成績在學校屬于中等行列,能考上已足以讓家人欣慰。男孩得知女孩也考上了大學,而且也在城市,不過她考取的是重點大學。 那一年,男孩 20 歲,女孩 19 歲。 在那些過去的美好回憶中,男孩始終在揣摩著女孩的心思,她的眼神,她的背影,她的一切,每次走進夢的深處便遺忘了,很久之后他才能清醒,知道那淡然的目光背后隱藏著的究竟是什么……女孩和男孩都離開了家,寄居大學。在離開后,由于各種原因,他們很少聯(lián)系過,在大學里男孩只寫過一封信給女孩,信很短,只有幾十字,在寄給她的信中這樣說道: 童年的記憶時光里,每次從無盡的夢境中醒來,睜開惺忪睡眼,走到窗臺看著這城市的繁華與落寞,在那里寧靜的時光中,每次我的目光都會落到那個陽臺,關于向日葵,在晨風中飄飛的衣服,還有一些未知的秘密,這些與過往歲月一樣悠久。后巷的那片空地,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如此的美好。在陌生的城市,愿若一切安好。 男孩只知道女孩在大學里學的是金融專業(yè),預備到城市的金融行業(yè)謀生。大學四年時光美好而匆忙,那幾年,除了每年的寒暑假,男孩和女孩之間幾乎沒有什么聯(lián)系,很多次男孩總會對她說想回到兒時的那里那條后巷看看,隨著歲月的流逝,能留給他們回憶的東西會越來越少,最后連同關于兒時的那些記憶也會變得模糊,直至消逝。 之前他們在那里一直生活了十多年,直到離開那里,其實在小男孩心里并沒有真正離開那里,那對小男孩而言只是暫別。城市的喧囂讓他對家園的懷念更加強烈,那些過往的回憶也幾乎全部被淹沒在高速發(fā)展的繁華經(jīng)濟中了。男孩總在想一座城的繁華是靠它發(fā)達的經(jīng)濟支撐著,那么一個家園的寧靜時光又是靠什么維持下去? 在大學里,男孩沒有找女朋友,在他心里一直惦記著女孩,惦記著那里后巷中那些店面里的玩具,飾品,風箏,糖果,棉花糖,小人書,還有那熟悉的補鍋大爺手里那把小鐵錘發(fā)出的清脆的金屬撞擊聲。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心里一直居住,陪伴他到高中畢業(yè)的女孩。就這樣又過了兩年,男孩大學畢業(yè)了,在城市找到了一份工作:業(yè)務銷售員。男孩和女孩也已兩年沒有聯(lián)系。 一個閑暇時期,男孩突然想回去看看那里,看看父母。那晚突然接到一個父親打來的電話,由于城市擴建,這里即將要蓋樓,只保留本地的居民樓,其他的一概拆除。之前政府因為這里的居民還在納稅沒有馬上拆除,其實不過是延遲了幾年的期限。在一個短暫的假期,當男孩再次回來時,一切被鐵絲網(wǎng)代替了。那些橫尸遍野的瓦爍,像一個個迷茫的尋不到歸路的孩子。他回到了自己的家,父母還是當年的模樣,只是他們的頭發(fā)中滲出幾絲斑白和臉上又增添了幾道皺紋,每次看到他們的臉,男孩的心總會隱隱作痛。那天晚上,男孩睡在自己的房間,聽著外面隱約傳來的建筑工地在鑿地的聲音,原本以為那是一場夢境,沒想到是真的。突然一種徹心的疼痛沿著堅硬冰冷的鑿地聲在他的周身蔓延開來。 在男孩大學畢業(yè)后找到工作的那一年,他下了一個決心。親自去到女孩的家里,手捧玫瑰,道出真愛。雖有點直接甚至意外,但那是男孩心中所希望的愿景,和女孩相識這么多年,心里只有她一人,男孩喜歡女孩曾經(jīng)站在陽臺看著公路來往的車輛,那種淡然而羨慕的眼神。雖然如今他還不能為女孩買上那樣的轎車,但男孩一直相信在今后歲月中,他會為她送上比轎車還要珍貴的幸福。 女孩的父母看到男孩時,只在門里邊扔下一句,你不適合她,以后別再來找她。她已經(jīng)結婚了。便狠狠地關上了房門。女孩已結婚了,這是真的么?男孩的心就此被關閉進了深淵,他急忙追問原因,女孩的家人卻說出了令小男孩更寒心的話:你的家境太貧寒了,跟著你會受苦一輩子。這樣的話無疑深深打擊了男孩的自尊,打擊了一個剛剛在城市社會立足的男人的自尊。 那一年,男孩 26 歲,女孩 25 歲。 某個安靜的夜晚,男孩失眠了,他起身走到窗臺邊,目光再次望向對面三樓的陽臺,那里此時已是黑燈瞎火,他知道這樣的景象會一直持續(xù)下去。聽父母說,女孩的一家在一個星期前就已經(jīng)搬離,他們在城里買到一棟中等價錢的樓房,或許環(huán)境還比不上之前住的地方,但他們還是搬走了,或許那座充滿著各種欲望的繁華城市比這里,甚至比男孩給予的所有情感更具吸引力。此時的男孩暗暗發(fā)誓,一定要讓她看到自己的能力。 這片被拆除的地方,在城市中仿佛在汪洋大海搖曳著的一艘孤舟,只是它最終還是不能經(jīng)受得住如暴風雨般的巨浪的一次次襲擊,終于轟然倒下了,或者,它僅僅是城市心臟中一條不起眼血管,對城市經(jīng)濟發(fā)展無關痛癢,城市要將它摧毀,重新建立新的系統(tǒng),或許是一種錯誤。女孩自從離開了那里,已四年,只是自此后,他們之間再也沒聯(lián)系過,男孩甚至連女孩的電話號碼都不知道。
大概過了一年多,男孩也在城里找到了一所中等價錢的偏離市中心較遠的樓層,以他在城市積累了幾年的經(jīng)濟能力,已經(jīng)能買下一棟中等價錢的樓層。當初父親買樓的愿望也終于是實現(xiàn)了,雖然不算是怎么好的房子,卻也畢竟是處在市區(qū)繁華地帶的樓層。他回來打算將父母也接過去,之前父母還不肯搬離,說在這里居住已然習慣,男孩知道父母心中舍不得這里,他說城市的另一片郊區(qū)的環(huán)境和這里相仿,在那里居住會更好些,也更對父母的健康更有利,他們這才作罷,聽取了兒子的建議。 就在那天中午,一輛高級豪華的小轎車突然緩緩駕入這片殘瓦斷磚中,車門打開了,從車后座走下露出一個女人,穿著嶄新黑色的高跟鞋,戴著一副墨鏡,濃妝淡抹,她摘下了眼鏡,環(huán)視了一下這片被人工置予荒涼的區(qū)域。男孩想到了兒時在窗臺看到的轎車里面的情形,和如今竟然一模一樣,更讓他感到驚訝的是,女人的那張臉,竟然是之前他日思夜想的女孩的臉。只是那張臉在如今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 后來,他才得知女孩大學畢業(yè)后在城市找到一家金融公司工作,憑借著自己的實力,或許還有年輕貌美的姿態(tài),如今的她已是一位城市富商的老婆,那位富商看上去幾乎可以做那女人的父親,此時男孩只能稱她做女人,他想到之前在陽臺上每次城市里的轎車經(jīng)過時,她那雙水靈靈的帶著期盼羨慕的目光,也終于明白當年那雙目光里所隱藏的秘密,如今那目光卻沒了水靈。突然他有種自愧與被欺騙的感覺。下令拆除那里中村的正是女孩如今的丈夫,一位有身份地位的富商,他要在這里為妻子蓋一棟別墅,還有屬于他的公司的經(jīng)濟商業(yè)區(qū),當年便是他和政府人員來拆除,只是那時還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男孩想,當那曾經(jīng)是女孩的女人住到別墅后,她曾經(jīng)在陽臺那淡然目光又該望向哪里?也許,她已不記得那樣的也不需要那種目光。 男孩在一輛轎車內看到了女孩,卻沒有和她說話,只在遠處靜靜地望著,沉默了。這座村,此刻,卻也在他腦海里逐漸遠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