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是一個整體, 本身就是一個世界。
——黑格爾
彼時,我曾陷入迷惘。望見遠(yuǎn)處忽明忽暗的自己,宛如夜行孤舟,星點光芒隱約浮現(xiàn),卻又好像要被濃厚的夜色所吞沒。迷惘亦帶來平素混沌不堪的蕪雜生活,野草叢生,荊棘遍地,無從辨識前路。課程之余,開始閱讀輪廓硬朗的哲學(xué);胤倒湃,深刻感受到蘇格拉底璀璨于歷史長河的原因。當(dāng)泰勒斯們尚苦心研究世界從何而來時,他已將長遠(yuǎn)而深邃的目光投射向真切的生活,訴諸于人如何得到幸福這樣一個宏大又細(xì)膩的命題。他因懂得如何確認(rèn)自我,因此所達(dá)之處皆為幸福本源,帶來光明。精神世界的充實自在萌生于對自我的明晰意識。然此陷入昏天黑地的拼搏奮斗之時,喘息片刻,卻猛然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所求理想已然模糊,縱然展望也亦是窮途末路。內(nèi)心一時頹喪,明知不可再如此浪費青春光陰,卻仍在為世俗常務(wù)強打硬拼。時日長久,堆積太多難以言明的茫然與無望,無從說起,面見周圍親人朋友,也只是強打笑顏,談笑風(fēng)生之間未曾涉及到這內(nèi)心深刻的痛苦。久而久之,自己恍然,原是不想過于沉浸在自我拷問與質(zhì)疑中,任憑所謂的笑樂掩蓋去那難平的積郁。笑得越發(fā)長久,也越有些許“假作真時真亦假”的意味,仿佛那些不安全感已然退去,生活始被明朗所籠罩;好像成為了聚光燈下打扮無懈可擊的演員,一時光彩匯集,掃去陰霾。然而,那些亮得耀眼的光芒并未轉(zhuǎn)化成溫度,以此捂暖內(nèi)心;演員也只是扮演著非真實的另一個“自己”,光彩神色背后,表情并不可知。深夜與自我相對峙,佯裝退去的危機感夾雜著焦慮與失望如同海潮般重新涌回,猛烈地拍擊內(nèi)心,聲勢洪大,難以阻擋?嘈χ钩,自己并未從泥沼中抽身而出,先前所為不過是抓住一根孱弱的稻草,拽住它企圖離開困境,卻不覺在掙扎中越陷越深。只糾纏于在片面的止痛藥劑上做文章,卻刻意舍棄對內(nèi)核的追尋,這終歸治標(biāo)不治本。
早些時日,看《孤獨者中》所說“用遺忘與孤獨做我的前導(dǎo)”,尚覺自身有類似悲傷。強迫性質(zhì)的假裝遺忘,更加帶來無法擺脫的不解與虛無。魯迅后來也曾如此說:凡是人的靈魂的偉大的審問者,同時也一定是偉大的犯人。他筆端銳利而沉實的勾勒,原是對自我靈魂堅決且深刻的剖析。那異乎尋常的省察,縱然看起來痛苦,卻更具備無上的勇氣與信念。《野草》中,他說,我坦然,我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剝蝕華麗,淡褪光鮮,返觀閉塞已久、益漸荒蕪的靈魂,開始一場生命意義的真切探索,這無疑是一條通向光的途徑。憤懣與惶茫,會在寧靜的自省中被剔除;須堅持的目的與理想,如同出土的珍貴碑銘,此刻消去了周身灰垢,在心中筆挺屹立,明了如初。若失去了對自己的把握,人便遭遇了最嚴(yán)重的危機;若要重新找回對自己的主宰,便應(yīng)毫不猶豫地攤開自己,攤開靈魂,讓所思所想的一切都了然于胸。此番跋涉的艱辛從未消失過,我和我的面對,我和我的爭執(zhí),我和我的交談……如此種種,都充溢著他人無從了解的激烈矛盾,而此刻,更要勇敢地起身,展開對自己的剖畫,撥云見日,驅(qū)散那些片面的世俗意義,讓自己靠近并抵達(dá),看清楚在青春的泅渡中應(yīng)如何行進(jìn),如何繼續(xù)漫長的人生旅程。
于是,如斯夜色,沉心描繪自己靈魂的模樣。描繪所有的對立面、所有需向更深處漫溯的內(nèi)核、所有欲圖用余生去嘗試觸及的真理。曾有人說,歲月并不寬宏。莎士比亞筆下的“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是那句記憶猶新的“遷延蹉跎,來日無多;衰草枯楊,青春易過”。流淌過去的幽幽時日,已纏繞了太多的困惑與不安。如今的所寫所述,如同一面光潔明鏡,映照出成長于青春路程中的自我。因之,我得以擁有更充足的力量去求索,心境更加平和,態(tài)度愈發(fā)從容。那些埋藏于心的信念正如同和煦春日下的碧綠植物,冒出嫩芽,汲取營養(yǎng)。
在斯多亞派的哲學(xué)里,讓靈魂清醒,即可達(dá)到最大限度的完善。我書寫下這內(nèi)心的起起伏伏,涵蓄那些關(guān)于自我的疑惑和可能的解答。彼時的迷惘和此刻的領(lǐng)悟,記錄于時間這本大書里,那是我決意回返向靈魂去的憑證,那同樣是我尋覓真實自我的嶄新篇章。
那是我的世界,正和緩有力地,靠近太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