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媽是一個不愛說話也不愛出門的人,她只是一向如一地做著一種菜,炒韭菜。只不過每次炒得綿綿的,一點(diǎn)也沒有口味。
那時候別說出嫁了,我還只是一個小小的女孩。尖著嗓子,大聲說話。
她每次微笑著拿一只小碗裝上一小點(diǎn)飯拿過來,遞到我小小的手上,還說,鍋里還有。她的手像兩柄小剪子,輕盈地捋出一大碗炒韭菜來,還有做一大鍋白白的米飯,在黑暗的灶屋里,那時候我曬著清早的太陽。偶然聽大人說,那不是一個能干的女人,可是我那時候以為小媽是很能干的,有時候太陽光剛好從她短的發(fā)的一小縷邊照過,她的臉會半邊顯出光澤來,會特別好看,還有那一眉彎彎的眼睛。那一大碗韭菜就那么被放在灶臺上,她們一家開始用餐,其實(shí)她們總好像把那一向如一的炒韭菜吃得很香似的,可是那個親友說,“有啥好吃的,綿扯扯的,扯牙。她們怎么愛吃那個。”她們那個親戚便是我娘,是被人說能干的人,而我一向拿母親的話不以為然,總以為那道菜是很香的,香的是那天然的味道。
然后小媽再一只一只地洗那碗,我就覺得在那鮮艷的太陽光下,在她那暗的屋里,小媽特別地漂亮,就用一種特別羨慕的表情望著她,只不過仿佛那時候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羨慕的是什么,而到了現(xiàn)在,我才懂了,也才有了那種自己悠悠然做著主的做事的優(yōu)越感,或者說是一種初嫁人婦的快樂。而我也做了小媽了。想不到有時候,那個小侄女也用同樣的羨慕的眼神望我,那時候我就想起小時候的我和小媽了。
現(xiàn)在在遙遠(yuǎn)的異鄉(xiāng),我常常也拿韭菜放在油滋滋的鍋里炒,它的香味就撲鼻而來了,香味滿滿地到到處,它吃起來有一些綿綿的感覺,我常拿它們下面吃,它就成了我家一道固定的菜來。
而那個下午,是雨后的傍晚,我又在灶屋里擺弄我的韭菜,那時,一種潮濕的氣息從窗外飄來,那時刻,仿佛空間是被一種潮濕的綠布得滿滿了,蒼青里有一些一刻時光所給的快慰,那時我又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媽,想起了自己又已是小媽,那時,我就將這么多思念都合進(jìn)了那道特別的菜里,無論是鄉(xiāng)思,思人,思家,那道菜便成了我心中最美好的寄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