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關(guān)中北塬上不產(chǎn)米,多以面食為主,吃面要吃搟面,搟的面又薄又光,吃起來筋道耐嚼口感好。舀上一升雪花面,一把兩把採上案,搟成一張紙,切成萬條線,下到鍋里蓮花轉(zhuǎn),撈到碗里是牡丹。這就是我們那里的搟面。
在村上母親搟的面最好吃,花樣也最多。寬的窄的薄的細的,想吃啥就能搟出個啥。一塊面團,三揉兩搗騰,只聽搟面杖哐哩哐當響幾下,案板上立馬會鋪開一張碩大的面蒲團來,再三疊兩疊,用刀子輕輕一劃,要寬的,寬的像皮帶;要細的,細的像頭發(fā)。鍋兒一開,面兒一下,想吃干的直接往碗里撈,想吃湯的直接在鍋里調(diào)。油辣子一放辣呼呼,醋水水一倒酸溜溜,吃上一碗,額頭冒汗,想多舒坦有多舒坦。
小時候,家里兄弟姐妹多,負擔重,是隊上多年的老欠賬戶,七、八口人的吃穿,全靠母親一人操勞。母親手巧勤快,在我們上學(xué)時,既要天天上工,還要按時做好一家人的飯,抽空磨面,排隊碾包谷,常常紡線、織布、納鞋底到半夜。每年過年,家里大人小孩子從頭到腳都要換上一身新。那時家里最難的還是吃飯問題,主要是糧食不夠,且多是粗糧。在此情況下,母親做飯有兩招:一是粗細搭配,粗糧細作。但母親搟出的面看不出是參合的,與白面沒有兩樣,吃起來一樣的筋都都。二是同樣的面,別人做一家人一頓不夠吃,母親做時卻全家人人能吃飽。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秘密在于面下鍋做熟后,母親往往不急著往出舀,過上一會兒才舀飯,這時面在鍋里已經(jīng)一碗酥成兩碗,自然夠吃了。
母親做的面好吃不全在搟面上,還在調(diào)飯上,調(diào)和都一般,關(guān)鍵在醋好。母親說:“揉好的面,捂到的醋。”母親把醋神稱醋家婆,在做醋上是行家,每次做醋總要把門關(guān)緊,不讓人看見,說是醋家婆怕撞見生人進來。做醋過程中母親總要唱道:“醋家婆,你坐下,咱倆商量做醋呀。氣要圓,被子我給你蓋嚴。我燒米湯你嘗味,我敬黃裱你當錢,做醋不要來犯難。”這樣每次做出的醋油黑黃亮,像醬油一樣,酸酸的,香香的,送給街前街后的鄉(xiāng)親品嘗,沒有不說好的。有些家待客,總要來討一碗母親做的醋。
后來我到外面參加工作,一晃好多年過去,很少回家。盡管生活發(fā)生了許多變化,但愛吃面的習(xí)慣卻沒有改變。一次母親到我這里來,進門先從包里提出個塑料袋,說是從家里給我?guī)淼膿{面,說我這里案板小搟不成面。我說外面街口有面,帶這干啥。母親說沒有自家搟的好吃。打開塑料袋一看,那面已變成一團,粘在一起。晚上下班回家,見母親在廚房,那巴掌大點的案板上整整齊齊靜躺著新?lián){的細細的面條。當母親遞給我一碗熱騰騰的臊子面時,不知怎么,我的心里不是滋味。想母親為了這碗面,一路倒車顛奔,揉了又揉,搟了又搟,費盡了心思。在母親催我乘熱快吃時,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嘩嘩掉進了碗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