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而美妙的童年,我欣幸!
(1)豆腐
“挑上來咧!”母親聽到遠(yuǎn)處傳來賣豆腐的吆喝聲后大聲地喊道。
我如得令一般,先去主屋取來一元鈔票,再去廚房拿來菜碗,而后奔到柵欄邊,靜靜地等待著。不久,我端回豆腐,放在餐柜上。
這是一個周末的早晨。父親去菜地了,妹妹還沒起床,我安靜地坐在灶前燒火,母親準(zhǔn)備煎那新鮮的水豆腐。
“哎呦——”我觸電般驚叫著站起來,只感到手背、臉頰一陣陣?yán)碧,我忙沖到主屋,拿著圓形小鏡來照,很快,手背、臉頰隆起了紅泡。母親隨即跟了過來,在主屋里一陣找藥。
“怎么了?”也許聽到了一點動靜,祖母走過來詢問道。
“煎豆腐的時候不小心被熱油濺傷了!”母親在屋里焦急地答道。
“趕快去牛欄里取來新鮮的牛糞給他敷上!”祖母從容地大聲說。
那時,家里的牛欄還沒修好,牛關(guān)在大伯家。所以,母親跨出家門,匆匆地上坡,跑過一段平整的小路,再下坡,共計約一百米,到牛欄里雙手捧回新鮮的牛糞。我躺在床上,母親小心地將牛糞涂覆在我的手背與臉頰上。我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像被點了穴。不知什么時候又睡著了,下午才醒來,感覺已沒有先前的辣疼,我下床,站在圓形小鏡前,慢慢地掀下手背與臉頰上的牛糞,紅泡確也漸漸消退。
因為沒吃早中飯,餓了,我便迷迷糊糊地朝屋后走去(找母親去了)。恰好,母親帶著妹妹站在屋后高高的山道上,俯瞰著山下。我湊上前去,有戶人家在辦喜事呢,山下響起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頓時煙氣繚繞!
(2)看巖
村前的大山腳下有不少不知什么年代生成的天然溶洞。冬天里,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自家的堂屋里就能望見那不斷升騰起白茫茫霧氣的溶洞,人們省事地叫它們“汽水巖”,并把看溶洞稱為“看巖”。
小小的我看巖多次,而最后一次印象最為深刻。那日,傍晚,我和伙伴們把牛們趕到秋收后的大片梯田里。兩人留守在梯田里,其余六人去看巖探險了。
隊伍里,小平最大,我老二。這個巖洞,小平以前去過,因此,他領(lǐng)隊;年更小者在中間;我殿后。六人從那小小的洞口依次鉆進(jìn)了巖里。我們拿著火把小心地往前走,陶醉于身邊奇形的巖筍、斷掉的巖筍內(nèi)層在火光下閃爍著的點點星光和那巖洞里顯得有些寬敞的大廳,忘卻了巖洞深處的黑與潮?墒牵恢换鸢严缌,緊接著,第二把,第三把。隊伍里最后一只火把在我的手中,無奈,我眼睜睜地看著它,小火,微光,熄滅!我們被黑暗吞噬了!
“哇!我要出去,我要回去!”年小者被嚇得大聲地哭了起來。
“別急,看我的手電!”是小平的聲音。
小平搗鼓了一陣,可是,沒有反應(yīng),周圍依然一片漆黑。年小者們又開始挪動他們慌亂的腳步,“哐當(dāng)——”一塊石頭連翻了七八個跟頭掉進(jìn)了更深的不知什么地方。
“站著不許動,不然就掉進(jìn)深洞里了!”小平大聲喝道。
頓時,洞里沒有了哭叫聲、腳步聲,只有那水滴,滴答,滴答,撞擊著巖筍。
雖然沒有哭喊,但我也害怕極了,啊,能不能走出去。。
隊伍安靜了下來,我們在小平的帶領(lǐng)下摸索著前進(jìn),不知什么時候,一束微光矗立在我們的眼前,那是穿過巖石罅隙的陽光!頓時,一片歡呼!
出來了!爬出巖洞的那一瞬間,小小的我分明察覺到:夕陽,是那么的光亮!那么的溫暖!那么的美麗!
夜幕降臨,我們趕著牛們,穿過田間小道,奔在回家的馬路上,一齊唱著“寇老西兒,做好官,做大官……”
回到家里,我把歷險記說與祖母。
“以后再也莫去了,人常說看巖就是尋死!”祖母沖我嚴(yán)厲地嚷道。
“哦,知道了。”我點點頭。
(3)牧牛
八月,下午三點的太陽依然很辣,所以直到傍晚,父親和母親才帶著鋤頭去菜地了。在剛好看完云南衛(wèi)視播出的兩集《新白娘子傳奇》后,我也趕著忠實的老黃牛到后山牧牛去了。
身后是眾多身姿挺拔的樅樹們,眼前是眾多滿身枝椏的橘樹們,中間是地毯般鋪開的綠綠的草地。我靜靜地站在那兒。身邊的老黃牛在默然地啃著淺草。大約過了半個小時,覺得要活動活動,我便開始圍著老黃牛給它捉捉牛虻蟲。突然,我發(fā)現(xiàn),老黃牛長長地尾巴下流著黏黏的液體,我不知將發(fā)生什么,但腦海里只閃過一個念頭:趕緊把牛趕回家。我便呼啦啦趕著老黃牛一路狂奔下山,唯恐它半路出現(xiàn)我對付不了的狀況。
我把牛關(guān)進(jìn)牛欄里。
“怎么放了這么會兒牛就回來了?”祖母不解地問道。
“奶奶,您看——”我指著老黃牛的尾巴說道。
“啊呀,黃牛要產(chǎn)崽了!今晚得好好照看!”祖母把黃牛仔細(xì)地察看了一番后驚喜地說道。
小小的我,倚靠在牛欄桿上,竊喜:我先前的決策沒錯!
大約晚上八點,老黃牛順利產(chǎn)下一頭健康的小牛崽。
“還有一點隨機(jī)應(yīng)變的頭腦嘛!”父親笑著對我說。
(4)火桶
村西頭是一座連綿起伏的高山,山上,郁郁蔥蔥,有不少好東西;山下,河流田野,有一個大村莊。山下的人們常上山撿柴、牧牛、采野果、摘金銀花和絞股藍(lán)。
一日,父親帶我上山撿柴。
“你帶著這根木頭先回家,我還要進(jìn)山里撿些好柴。”父親說。
我點點頭。這是父親為我準(zhǔn)備的一根大約一米長的粗大的杉樹木頭,已用麻繩系牢。一看這家伙,我就知道難以對付,把它弄回家,這么遠(yuǎn)的山路!我獨自拖著那杉樹木頭。木頭在崎嶇的山路上撞擊著路中的石頭,像一只難以馴服的狼狗。我在綠樹蔥蘢的山林間走走停停,顯得很艱難!然而,簡陋的小木橋、橋下潺潺的流水、水中長滿青苔的卵石、林間清麗的鳥鳴,都使我心情舒暢!一路上,我采用了各種方法,最終把那杉樹木頭弄回了自家的前坪。
沒幾天,二叔來家里了,迎著父親便責(zé)備道:“孩子這么小,這么瘦,你就帶他上山拖這么沉的木頭,真是的!”拖回這杉樹木頭,我以之為榮,然而,對于二叔的話,我卻不以為然,因為,我想,磨練磨練也好。
不久,父親叫村里的木匠把我那杉樹木頭做成了一個火桶。冬天里,上學(xué)的時候,用那火桶烤火,心里覺著挺暖和,因為那是一件有著自己功勞的作品!
(5)糖卷
母親最小的妹妹,我稱她為“滿姨”。滿姨個子不高,對我卻很好;外婆,卻很嚴(yán)厲。我去外婆家,有時犯了錯,挨了外婆的批評,哭了。這時,滿姨總會走過來,一把抱起我,哄我開心。
后來,滿姨嫁到三里外的一個小漁村。我便常常跟著表姐妹們走過大江邊的小路,穿過青青的玉米地與稻田,來到滿姨家的后屋。有時,碰上好運(yùn),有運(yùn)河沙的機(jī)動船要經(jīng)過滿姨家所在的村莊,這時,外婆便跟船員們招呼了我的安全,我便搭了順風(fēng)船來到滿姨家的前坪。這種時候,滿姨總會好奇而高興地問道:“嘿,你從哪兒來?”我狡黠地指著身后那裝運(yùn)河沙的大船。滿姨便欣喜地領(lǐng)著我走在那小漁村蜿蜒的青石路上,掠過路兩旁緊挨著的木結(jié)構(gòu)的理發(fā)店、雜貨鋪,來到誘人的糖果店,給我買兩三根甜而脆的糖卷。那糖卷,味道好極了!
往后一兩年里,去滿姨家,滿姨總會給我兩三塊錢。不用滿姨領(lǐng)著,我便飛快地掠過路兩旁那依舊緊挨著的木結(jié)構(gòu)的理發(fā)店、雜貨鋪,站在糖果店門前那形貌丑陋的石階上,踮起雙腳,往店里張望,“大伯,給我三根糖卷”!
(6)冰雪
那時,寒冬,一宿的雪過后,整個村莊,白茫茫的一片。雪齊膝,這個時候,人們就很少出去,大多擠在自家的火柜里。火柜,是我們這兒常用的取暖家具,只是名氣比不上北方的炕。人們在火柜里烤火,烤得迷糊了,便踏出火柜,在自家的堂屋里來回走走,或站在屋檐下,眺望著通往自家的鋪著厚厚積雪的狹長的小路,看看是否有客人來訪。
寒冬的晚上,母親總會早點做飯,因為大雪已將田間、路旁的電線桿折斷——我們享用不了昏黃的燈光!這個時候,父親在灶前燒火,母親在掌勺炒菜,我和妹妹則早已蜷在火柜里,睜著雙眼,嘴里說著:前面舅奶奶家和我們家瓦檐上的冰棱都有一尺多長哩!不久,母親一邊喊著準(zhǔn)備吃飯一邊端著熱氣騰騰的炒菜進(jìn)來了。借著窗外白雪的光亮,我看到,這是一道我很喜歡的菜,白菜莖炒肉!放了不少紅紅的剁酸辣椒,美味!飯后,母親再往火柜里添一鏟木炭,以供整夜取暖。這時,一家人圍坐在火柜里,火柜前的長桌上也沒點一支蠟燭(舍不得點),我們便認(rèn)真地聽父親講那過去的事情。
(7)送財
寒冬,臘月,快過年了,屋外飄著鵝毛大雪。
快過年了,人們都忙著張羅年貨。那時的蔗糖還不算貴,家家戶戶都會買上一二十斤蔗糖,用上好的糯米、粳米、花生、芝麻、柚子皮、冬瓜、生姜制作各種甜食,作為年貨。
母親擅于制作各種甜食。傍晚,我獨坐在溫暖的火柜里,盯著屋前的橘樹出神。隔壁,廚房的木門被寒風(fēng)吹開了,半敞著。母親在熬糖,準(zhǔn)備做一種由糯米制成的甜食。這種甜食,條干細(xì)長,像縮小版的搟面杖,香甜酥脆,是我極為期待且喜歡的年貨!
倏地,一個高大的身影在我眼前閃過,沒看清他的面目,但我斷定這是一個陌生人!我沒馬上跳下火柜來,火柜里很暖和!一陣輕微的咯吱聲后,那人擠進(jìn)了廚房。我這才不緊不慢地跳下火柜,穿了棉拖,跟了過去。這是一個身材魁梧的老漢,鵝毛般的雪花簇?fù)碓谒腔ò浊遗顏y得如雜草一般的頭發(fā)上。他的肩上挎著一個細(xì)長的米黃色帆布袋,右手拄著一支拐杖,活像一個出門遠(yuǎn)行的老僧!他嘴里念叨著我聽不懂的話,遞給母親一張財神。母親接過財神,隨后舀了一碗剛做好的甜食,倒進(jìn)那老漢的帆布袋。老漢轉(zhuǎn)身出門,慢慢地走出柵欄。我和母親倚在廚房的木門邊,看著那老漢漸漸地消失在飛雪的暮色中。
“有陌生人來怎么不告訴我一聲?剛才我被嚇了一跳!”母親面帶微笑卻有些責(zé)難地問我。
我沒做聲,心里卻很悔恨。我,真傻!
……
哦,時光飛逝!難忘那簡單而美妙的童年!
二零一三年冬月作于紹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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