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jié)冰蓋啷的日子,說話都能看見從嘴巴里冒出來白花花的熱氣,鼻孔里掛著的兩條清鼻涕才剛用力吸了進去,立馬又滑到了嘴唇邊邊,舌頭一舔,抬手擦在了油光發(fā)硬的衣袖上。
母親從園子里摘了一菜籃子大青葉菜來,進屋時聲音有些發(fā)顫:“好厚的冰蓋啷,手指骨都要斷了。”我瞧大青葉子上的冰蓋啷還在,從葉上剝下一大片拿在手中玩耍。冰蓋啷晶亮剔透,上面印著大青葉的模樣,我正要咬下一口,被母親甩手拍下,灑落了一地,丁零當啷。
灶里的柴火燒得呼呼地笑,紅彤彤的火光映照著墨黑的老墻。寬闊的長條凳上墊上了稻草桿筒,圓圓的,像一張張厚實的大燙皮,更像一個個黃色的大月餅,坐在上面,暖和柔軟,隔開了凳板的硬實和冰涼。
結(jié)冰蓋啷的日子,池塘的水面像蓋了一面老大的鏡子,從瓦屋里冒出來的頑童們已經(jīng)笑逐顏開。撿一塊碎瓦片甩去,瓦片在冰蓋啷上唰唰地飛得老遠;握一根長木棍敲打,冰蓋啷發(fā)出噼噼啪啪的開裂聲,一條條白色的裂縫霎時傳遍了四面八方;舉一個磚頭猛力砸下,“嘩啦”一聲巨響,水花落處,冰蓋啷散成了大大小小的碎塊浮滿了水面。
撈一塊冰蓋啷放在塘岸上,往褲子上擦干冰涼的水,把一雙凍得通紅的小手捂在呵氣的嘴巴上暖和暖和,隨即從口袋里掏出母親的頂針放在冰蓋啷上面,俯下嘴巴對著頂針的圓眼猛吹,只需一小會功夫,冰蓋啷吹出了一個溜圓的小孔。隨手找來一根稻草,或者一段枯藤,穿進小孔,打一個結(jié),冰蓋啷提在了手上,笑容蕩在了臉上。
結(jié)冰蓋啷的日子,屋檐上掛滿了一條條長長短短的雪桿,粗的像吹火筒,像犁耙齒,小的像手指,像牙齒,一根根,雪白雪白,通亮通亮。從墻角里抱來一根長竹竿,仰頭對著雪桿打去,雪桿摔在巷子里,啪啪作響,碎成一節(jié)節(jié),一片片,在溜光的青石板上滾動,散開。
屋旁的橘子樹,依然綠得深沉,一絲不動,每一片樹葉的上面,都包著一片厚厚的冰蓋啷,在葉尖上吊著一顆小小的冰墜子,像玉珠,像銀丸,圓融,透亮。摘一片冰蓋啷,就是一枚玉葉,放入牙齒間一咬,蹦脆,叮當。
結(jié)冰蓋啷的日子,石板路上已經(jīng)有人撒上了谷殼,宛如一條黃色的長蛇,游向了老柏樹下冒著熱氣的老井。挑水的人,從井里打了兩木桶清亮的井水,用鉤掛扁擔挑上肩,低著頭,小心地走在石板路上,腳下松軟的谷殼踩踏咕吱咕吱作響。
當肚子里吃飽了紅薯和熱飯,當膠皮套鞋里墊上了干爽的稻草,當小火桶的瓦缽子里裝滿了緋紅的柴火子,我們,山里的孩子,掛著書包,提著火桶,抹一把鼻涕,走出家門,匯成三三兩兩的同伴,慢慢悠悠,走在上學(xué)的路上。
看田埂上的狗毛草成了一支支冰裹的利箭,看江岸上的小竹子成了一叢叢水晶的珊瑚,看江流從水壩上跌落,打著漩渦,悠悠地流淌。
笑鬧追逐,一路把玩,一路踩踏,一路寒風,一路冰蓋啷。哈哈哈哈,稚嫩的笑聲,伴著冰蓋啷的清響,丁零當啷。
結(jié)冰蓋啷的日子,是山里孩子開心的日子。
2013年12月13日 寫于余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