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想為你寫一篇文字，就這一篇，沒有之前，也沒有以后。 你和媽媽不一樣，我可以心思細膩平心靜氣的寫好多與媽媽有關(guān)的文字卻老是在想到你時無從下筆。你給過我的，我這輩子都無法還清，因為你都不給我機會。你讓我相信宿命從來都只是會給人折磨，你讓我明白好人好報這樣的鬼話都是騙人而已。在某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好無力，像個在時間面前任人宰割的小丑。我多想時光倒流，倒流到我離家的那天，我一定不會再固執(zhí)的不要你送我去念大學。這樣，我們可以一起坐火車，一起設(shè)想未來，也可以聽你講以前在火車的種種趣聞�，F(xiàn)在的我，一個人在火車上，周圍都是陌生的人，他們懷著對終點的期待，笑得真開心，看見他們，我就會覺得難過。 和他們不一樣，對于終點，我希望永遠不要到達。我害怕熟悉的路口沒有你的等待，害怕手中的行李沒有人分擔，害怕再也看不到你笑著說我們回家吧。我甚至強迫自己不要去想關(guān)于老家的一切，到處都是你的影子，到處都是你給我的沉甸甸的愛。其實我覺得你是一個好厲害的人，你總能微笑著化解眼前的所有困難，讓我信心滿滿地奔赴遠方，只是我從來都不知道身后的你蒙受了多少的屈辱和艱辛，包括那些本該是由我來承受的。 我還記得小時候，媽媽多病，每次學校的家長會都是你來，我還記得老師夸獎我時你開心的樣子，其實我一直都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你的驕傲，我可以沒有同齡的孩子過得好，但我一定要比他們優(yōu)秀，這是你要求我的，我會一直記得。在我眼里，你從來都不是一個嚴父的角色，你愛和我開玩笑，愛聽我講學校的趣事，也愛跟我講你在外工作時的那些奇遇，我們像是兩個關(guān)系極好的朋友。 從我出生至今，你也陪我走過了將近二十年的歲月，原以為已是十分漫長，其實遠遠不夠，一想到未知的余生里不再有你參與我就開始莫名的驚慌起來，盡管我知道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我們還有好多設(shè)想沒有完成，我說我會給你修一棟大大的房子，我說你會帶我去你工作過的那些地方旅游，你說會給我買一輛電瓶車，你說老了以后會幫我照看我的孩子……我們都一樣，也許我的愛胡思亂想全都是來自于你的遺傳，我們都愛設(shè)想遙不可及的未來用來遺忘當下的窘迫。說到底都是我不好，只是許給了你一個美好的未來卻要你一個人來承受苦難般的現(xiàn)在。我知道你不堪重負，我知道你累了，那就好好休息一下，你的，媽媽的，所有的苦痛和希望全都由我來完成。我相信，你們可以看到那一天。 火車一步一步地朝家的方向靠近，我無暇顧及車窗外的風景，也厭倦了車內(nèi)嘈雜的人聲，我只想這龐大的鐵皮怪物可以慢一些，再慢一些。我也曾想，在下一站就下車，去陌生的城市，一個人，誰也不認識我，扔掉手機卡，誰也不會告訴我你的消息，我要自己來找你，帶著你所有的期望。耳朵里一直單曲循環(huán)著《單車》這首歌，忽然想起小學時的自己，想起你的那輛二八式自行車，想起你載我走過的童年，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覺。那輛單車早已成為廢鐵，單車上的人也不再是當年模樣，甚至連路邊的風景也變得陌生了。時間就是一個這么混蛋的東西，總是不厭其煩地制造著悲劇，愛把美好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我本不相信什么宿命，以為那只是小說里杜撰出來的事情，只是當生活的真相接二連三的向我步步逼近時，我才不得不相信，有些事情真的是命中注定，我只有這么認為了，這是我第一次開始相信生活殘酷的真相�？墒悄闶悄敲春玫囊粋�人，所有人都這么覺得，不管真不真心，我一直覺得你是一個好人，就算是宿命它又怎么忍心。你這一生，受了那么多的磨難和委屈卻沒有好好的過過一天幸福的日子，世界真不公平。 關(guān)于未來，那些華麗麗的設(shè)想，瞬間被擊打得體無完膚。因為你走了，不和誰說一句話，我知道現(xiàn)實的宭境已經(jīng)壓得你快要窒息，而我只是現(xiàn)實的幫兇而已，我知道自己，是你最大的包袱。終于有一天你堅實的肩膀再也承載不了現(xiàn)實強加給你的重量，終于有一天，我再也無法撥通你的手機號碼，終于有一天，這個世界只剩我一個了。家不成家，終于沒有了家，你苦心經(jīng)營支撐的避難島最終還是被洶涌的苦難潮水所淹沒，我朝你泅渡而來，卻沒有了終點。我接受著殘忍的現(xiàn)實，我不抱怨，不悲嘆，只想在用拗口的重慶方言和你講好多好多的話。我們可以在家里用小小的電磁爐燙火鍋，我們可以一起喝加過糖的啤酒，我們可以為了誰洗鍋洗碗而爭執(zhí)，我們可以都不做飯到街上吃一碗4塊5的餛飩，我們可以一起用家里的DVD看電影，我也可以跟著你到處蹭飯，有你在的時候我會忘記生活的悲傷，我會心安理得的苦中作樂。從某個層面上說，是你給了我生活的勇氣，讓我可以驕傲的去面對生活的艱辛與嘲笑。 火車上坐滿了打工回家的重慶人，他們用地道的重慶方言和家里的孩子通電話，告訴孩子自己離家的距離。我覺得電話那頭的孩子一定好幸福，離家在外的親人在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該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而這個時候的你是否可以感受到呢，我突然懷疑起來，拿出手機，翻出熟悉的號碼，不敢撥打。我想，給自己留下一點小希望。我想在回家的那個路口可以看到你，可以笑著跟你說，爸，我回來了。是的，爸，我要回來了，火車已到重慶境內(nèi)了，這座城市，你在我小時候驕傲的向我描述過無數(shù)遍的城市，我在向它靠近，你可以感受到我的歸來的消息嗎？一個個幽深的隧洞橫亙在面前，火車氣勢洶洶的沖進去，車廂內(nèi)一下子暗下來，慘白的燈光亮起，四周的人們面目猙獰。世界真是丑陋不堪，人人都是如此，誰也無法抗拒，所以你選擇了離開是嗎？ 細細想來，我陪在你身邊的日子并不多，大部分時間我都在學校，你都在外打工，上天給我們的時間都太少，少到連回憶都顯得蒼白。如果可以重新來過，我一定要在離你最近的地方，和你一起承受生活的磨難。 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你離去，像是帶走了我的一整個世界，我的快樂和悲傷，驕傲和卑微，被悉數(shù)帶走，未來以及更遠的路程，我得一個人寂靜得走下去了。我并不脆弱，就算全世界都不理我，我還可以用文字假裝和你說話，假裝和自己說話。這是我最為擅長的，面對這個可惡世界的唯一方法。唯一讓我恐懼而遺憾的是，接下來的生命，不再有你參與，我過得好或不好，你再也看不到。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原來是這么讓人難受的事情。我從不認為自己是脆弱的人，只是覺得眼淚太不爭氣而已。 火車到達重慶的時候是上午的十點，大霧彌漫了整座城市，四下里人車混雜難以辨認，這座被你描述得異常美好的城市就這么突兀的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忽然覺得悲傷不已，這座城市，這個世界，不會再有你。我想有一天，我還會回到這里，工作，生活，老去，只是現(xiàn)在，我好想逃離，離它越遠越好，對于我它像是一座巨大的遺跡，帶著深深的肅穆。 其實我知道，一切都結(jié)束了，一切也才剛剛開始，死亡只是起點，未來還要好長好長的路要走。我依舊活著，依舊可以微笑和悲傷，依舊可以和陌生的人們說起，我的家鄉(xiāng)，家鄉(xiāng)的你。我依舊要背負著我們的夢想朝著未來狂奔。我也會向你一樣，走好遠好遠的路，去好多好多的地方。我也會像你一樣永遠都不像這殘酷的世界低頭，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看到的，一定，一定。我的驕傲我的成績要你看到才有意義，我的夢想我的堅持有你見證才算完美，所以我好好的，面不改色地面對生活帶給我的一切。 爸，我回來了。你聽到了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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