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可以心平氣和地向別人談起你,也曾愚蠢的以為自己可以決絕的把你遺忘。我以為歲月會漸漸扶去那些如角峰般突兀而尖銳的悲傷,我以為我不會再對任何人輕談想念,除開你。我太自以為,自以為是,似是而非,不僅斗不過時間,連自己也說服不了。 時間的流逝帶給我們的傷害并非物是人非這么簡單,最大的難言的傷害是你被歲月悄聲帶走卻徒留我在這喧囂依舊的世上。我找不到人哭訴也不愿再他人面前暴露我的軟弱,就此我學(xué)會了沉默,是你帶著我的聲音前往了另一個世界還是我再沒有學(xué)會如何與陌生的人們說話。五年的時間在漫長的歲月章節(jié)里也許僅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標(biāo)點,然而它卻像一道平地而起的高墻,殘忍地隔絕了我們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聯(lián)系。 五年,可以讓干凈的桌面染上厚厚的灰塵,可以讓嶄新的鐵器爬滿灰紅的銹斑,可以讓漆得光亮的木門褪去鮮明的顏色,也可以把一個人打磨得愈加成熟。但所給我的,卻是時而沉重時而如飛絮般沒有力量的混亂情緒。 我可以很坦然的想念你,也可以旁若無人地重溫那些明亮而溫暖的時光;也可以對外人絕口不提,對自己歇斯底里,猶如困獸做著無謂的斗爭。 十八年前,也許是一把銀色的剪刀剪斷了你我的唯一聯(lián)系,也許淡白的產(chǎn)房里僅僅留有你的笑聲我的啼哭,也許從那時便開始分叉的生命就如野馬一樣朝不同的方向狂奔。生完孩子后你便一直生病,嚴(yán)重的風(fēng)濕讓你的手腳彎曲變形。漸漸的,連行走和拿東西都變得異常困難。而你的孩子,卻似風(fēng)一樣跑得越來越快,越來越遠。他瘋狂的迷戀著天空,一只飛鳥,一片浮云都使他心奮不已。然而他忽略了身后艱難前行的你,對于前方的路,充滿了無力的畏懼。如果臍帶維系的只要一把剪刀就能摧毀的所謂血緣變得漸漸淡薄,那么在接下來的歲月里要憑什么來感同身受。 以前的我,總是在絮說自己所謂的沒有童話的童年,幼稚的以為自己 的童年是一部苦難的歷史。然而所謂的苦難并非苦難本身,而是水深火熱,無人與共。你所蒙受的苦難與非議,我又何從領(lǐng)悟。我自私的把你排除在我的童年乃至少年的世界之外。我以為這樣的自己,自由而威風(fēng)。斷開的生命軌跡,在苦澀的大地拖曳成兩輛相對而行的火車,天南地北,形同陌路。你的憂愁,你的苦痛,你所有的難言之隱都被我加速度地丟棄,散落在軌道兩旁被碾壓得粉碎。不給后來的拾荒者一點僥幸的機會。 誰的父親死了,請告訴我如何悲傷 誰的母親死了,請告訴我如何遺忘 我都忘了這是誰的詩句,也許都有記錯,卻仍想用這種偏執(zhí)的方式來表達。誰的母親死了,請告訴我如何遺忘。母親,不僅僅是一個習(xí)以為常的稱謂,而是構(gòu)成我們生命所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要怎么來定義孤兒,無父無母?流離失所?還是欠缺一種隨血緣而來的原始母愛?在報紙上看到許多有關(guān)這方面的故事,主題鮮明,有模有樣,但無非是些取悅大眾眼球的噱頭,有溫情但沒有愛。 翻開自己以前寫的文字,很容易就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可笑之處。我老是自以為是的把所有孤單和難過的字眼悉數(shù)標(biāo)貼在自己身上,卻無知的把一種本不應(yīng)該忽略的愛與溫暖冷落在時間的荒野。我以為自己的傷口已經(jīng)結(jié)痂,有著不堪的丑陋。可是有人的傷口從未愈合,一直都在滴血。我卻視而不見。 很少有人去認(rèn)真猜想你的感受,有的人把你當(dāng)累贅,有的人那你當(dāng)包袱,更有甚者把你當(dāng)做恥辱,他們像是一群饑渴的吸血鬼,貪婪地榨取著你生命的每一滴汁液。是不是人類都是這般可惡,總是迫不及待地去壓迫弱者,顯示自身的強大,以求變態(tài)心理的滿足。我就這樣,漠然的看著他們,認(rèn)識的或不認(rèn)識的,偽善的或惡毒的;我看著他們肆意踐踏著你對生活的熱情與希望,而我卻無能為力,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充當(dāng)了他們不自覺的幫兇。 很多時候你就像是身陷一個沼澤之中,那些深不可測的孤獨與悲傷一點一點地把你吞沒。你想哭,卻沙啞了聲音;你想逃,卻邁不開雙腿;你想呼救,卻已猜到?jīng)]有人會在乎你的聲音。絕望如巨蟒緊緊地纏繞著你,似乎快要壓碎你的每一塊原來都很脆弱的骨骼。我從來不曾關(guān)注過這些,不曾認(rèn)真地與你對視,不曾開心的與你交談,你的目光和聲音像是一束來自千萬光年外的光線,我在有生之年都無法接受,這是上天最惡毒的玩笑還是對我的冷漠最尖銳的嘲諷。 很多時候,我都不愿用一種祭奠者的心態(tài)去懷念你,或許用罪人來描述更為貼切。我那般迷戀的天空還是會密集的織滿陰霾,像是一張張哭喪的臉拼湊而成。我那般偏執(zhí)的追逐和仰望永遠都無法挽留那一片晴朗,更無法挽留那些逝去的生命。絕望如你,變形的雙手抓不住自己最愛的人;冷漠如我,奔跑如風(fēng)卻從未在你身邊逗留。 你是一個流放者,哪怕是在你自己出生的土地上。你總是不斷地被迫接受本不應(yīng)該強加在你身上的一些東西,你的心如沙漠一樣漫開了大片大片的荒蕪。沒有花開,沒有蟲吟,只有孤單的駱駝背負著夕陽拉開了一片又一片散不開的黑夜。 直到有一天,你被如浮草般瘋長的絕望吞噬;直到有一天,你消失在漫無邊際的荒蕪里;蛟S在另一個世界,才能有你從來不曾擁有過的尊重與幸福。如今你我,終于生死相隔;這是第五年,你離開之后的第五年,我開始用另一種方式來懷念你的一切,沒有釋然卻也坦然。 五年前,冷清的葬禮,稀稀落落的幾個人,沒有決堤的淚水與洶涌的哀嚎。臨時搭設(shè)的靈堂里面白色的蠟燭燈光有氣無力地在風(fēng)中搖曳。我看見那些可惡的人們在麻將的撞擊聲和牙齒咬合的聲音混雜著笑聲在天際回蕩,空氣里彌滿了早春陽光麥芽糖般微甜的氣息。黑白相框里面神色安然的你如初生一般帶著早春含蓄的溫暖。我?guī)е^的心情,把白色的孝布用細細的麻繩緊系在頭上。世界一瞬間黑白一片,像是潑墨一般的悲傷,把荒涼裝點得更加荒涼。五年前所發(fā)生的,并非一個孩子失去媽媽的不幸故事,而是一個人絕望的離開,一個人手足無措的掩埋。我終于站立在一個人的角落里,連悲傷都難以顧及。我像是被抽離了所有情緒的小鹿,漫不經(jīng)心的在被人用悲傷播種而成的森林中,一邊迷路,一邊求食。 生命就像是小時候用心收集的那些漂亮糖果紙,只有曾經(jīng)最美,F(xiàn)在的我,在悲傷的密林中走得氣定神閑。我離開了那片悶熱的盆地,來到千里之外的一座城市,開始所謂的大學(xué)生活。 我還是老樣子,沒有太多改變。不愛說話,不愛吃飯,早睡晚起;偶爾寫字,偶爾玩玩暴力游戲;依舊穿帆布鞋和卡通T恤;毫無節(jié)制的喝可樂,沒有理由的迷路。還是沒有長高一點,永遠嫌衣服太長;還是沒有被胡須扎破下巴,省去了買剃須刀的麻煩。還是很沒有自我,老是在人海中弄丟自己。這樣的描述是不是更有概念一點。五年一瞬,少年成年,時間的力量僅在于此,不需要過多的尊重與虔誠。 我想如今,你墳頭的野草又在開始瘋長了吧,就像當(dāng)初那些散不開的絕望一般,深深的包裹著你孤獨的魂魄。 少有鞭炮的轟鳴,少有紙錢的焚燒,死去的孤獨者依舊孤獨著,她的后人在千里之外的城市,看著街道兩旁那些淡雅的鮮花,不勝唏噓。 你走了,走得時候一定還有太多來不及說的言語吧。所以你失焦的瞳孔里噙滿了淚水,所以你孱弱的身軀一直強撐著與死亡共舞的頑疾。 身體的癌與生活的癌癌你的身體里肆意擴散,卻不曾有人與你耳語,傾聽你疼痛的釋放,給你一句簡單的問候,一個溫柔的微笑。 你離開之后的我,愛上了漂泊。我一個人去了好多地方,遇見了好多原本陌生的人以及從來不曾聽說的故事。你知道嗎,火車真是一種很讓人覺得幸福的交通工具,它可以承載著每一個人的宿命在死寂的大地上呼嘯而過。穿越一條又一條冗長的隧道,穿越無邊的平原與密集的河道,穿越一個又一個靜謐的村莊,探訪一座又一座美麗的城市。我想告訴你,我一個人旅行的意義;我想告訴你,我每一個文字的含義。我想用一種柔軟而散漫的方式告訴你,我從來都未曾忘記過,五年如斯。 我以為踮一踮腳,就可以親吻云的耳朵;我以為抬一抬手,就可以觸摸彩虹的溫柔;我以為眨一眨眼,就可以與你簡單對視。我以為陽光依舊,歲月靜好,四下不再有突兀的悲傷;我以為你還在,不會這樣離開。我以為明天和昨天都比今天明媚,陽光卻不由分說地爬上了我襯衣的領(lǐng)口。天氣晴朗,五年如故,所有的陰云都浮動在消極的情緒里,我疲倦的伸了伸懶腰,第一次對這座城市的清晨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