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院子的南墻外邊是一條東西大街,那兒背風(fēng)向陽,場地寬敞,是冬閑時人們聊天曬暖兒的好地方。村東頭有一棵六七米長的死榆樹,榆皮早已被人扒光,經(jīng)過風(fēng)吹雨淋,光溜溜地。幾個人年輕人弄來順墻根一放,就成了一根天然的長凳子。 每天早飯后,村西頭的瘸二爺?shù)谝粋來到這里。他并不坐在榆樹上,總是拉著一個高高的馬扎,手里夾著半支香煙,臉上堆著笑,悠哉悠哉地走過來。“二爺,吃罷了?”他七十八歲了,輩分比較高,又是脾氣很隨和的人,一見面,人們總是先給他打招呼。他每次也都熱情回應(yīng)。 “總統(tǒng),您又吃好東西了,看胡子上都油乎乎的。”也有年輕人跟他開玩笑,他也不在乎:“我是總統(tǒng),頓頓都是大魚大肉,能和你吃的一樣?” 稱呼二爺為“總統(tǒng)”,還是去年冬天的事。那天下午雖說很冷,太陽卻很大,暖暖的照在人們的身上,大家都在愜意地享受著免費(fèi)的日光浴,天南地北的神吹,聊得熱火朝天。桂良忽然提議,二爺年齡最大,來這里最早最多,還勤謹(jǐn),經(jīng)常打掃場地,不如選他做“場長”吧。有的說“場長”太俗了,不如叫“部長”大方;雨來說,“部長”算什么,干脆叫“總統(tǒng)”好了,與奧巴馬平起平坐。大家掌聲雷動,一片歡呼,總統(tǒng)的桂冠就這樣戴在了二爺?shù)念^上。 人們陸續(xù)的來到了這兒,那長長的干榆樹上已擠得滿滿地,有的坐,有的蹲,還有的自己帶著馬扎、凳子,也有的特喜歡倚墻根兒。一些婦女孩子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旁邊,和主場保持著適當(dāng)?shù)木嚯x。有的奶奶看著孫子,有的婦女納著鞋底,幾個孩子在嬉笑打鬧,不時遭到大人的嗔斥...... “二嬸,你咋還端著碗,做啥好吃的?”喜鳳向邊走邊吃飯的二嬸打招呼:“哎呀,還有枸杞?” “這是二妮從寧夏捎來的,說是要我養(yǎng)生呢!” 二嬸一邊吃飯一邊嘟囔:“農(nóng)村人,還養(yǎng)啥生?” 喜鳳一向快人快語:“農(nóng)村人怎么啦?只興城里人養(yǎng)生,農(nóng)村人就不能養(yǎng)生了?”她把聲音放低:“二妹嫁到寧夏,確實(shí)有些太遠(yuǎn)了。” 這一下說到了二嬸的痛處,她嘆了一聲,眼睛有點(diǎn)發(fā)紅,不語了。 “今天的太陽真好,也沒有風(fēng),挺暖和的。” “一冬天都不冷,就是麥子有些旱了。要是下一場大雪就好了。”幾個婦女在一起低聲議論。 “聽說小日本又想找事,爭咱們的釣魚島?”桂良挑起了國際新聞話頭。 “安備就是個傻逼,他也不想想現(xiàn)在是啥時候,他爺爺姥爺輩就被咱打的屁滾尿流,他還敢爭。” 大家七嘴八舌:“給他幾顆原子彈,打得他滿地找牙。” “他有美國人撐腰。” “誰厲害他怕誰,他咋不敢和普京爭?” “普京?他是那莊的?”二爺“總統(tǒng)”問。 雨來很生氣的樣子:“普莊的!看你笨的!啥都不知道,你沒看過新聞聯(lián)播?”他停了一下,盯著“總統(tǒng)”說:“人家是法國總統(tǒng)。” 大家一愣:“法國總統(tǒng)?哈哈哈......”人們都開懷大笑了。 桂良站起來:“你懂什么!法國總統(tǒng)是個娘們!” “法國總統(tǒng)是個光棍,叫‘長不齊’,老婆跑了,咋成娘們了?”雨來反駁。 “普京是俄羅斯總統(tǒng)。”這時明志哥站了起來。大家稱他為博士,他啥都知道,“他先當(dāng)總統(tǒng),后來干總理,現(xiàn)在又干總統(tǒng)。”他頓了一下,用眼睛掃了一下大家,“他是前蘇聯(lián)的特務(wù)出身,會開飛機(jī)、坦克、潛艇,是國際上公認(rèn)的硬漢總統(tǒng)。高興了就派戰(zhàn)略轟炸機(jī)圍著日本轉(zhuǎn)一圈。” 大家都不說話,聽博士滔滔不絕地演說:“法國總統(tǒng)叫薩科齊,德國首相才是個娘們,叫默克爾,是個很有本事的女人”。 “這會兒說的都是和我一樣的大官啊,同一個級別。”“總統(tǒng)”又大咧咧地插話。 “對啊,你們都是總統(tǒng)。咋沒聽說人家來看過你?”大家又笑了。 “總統(tǒng)”也不示弱:“我還不看他呢!他來看我不帶兩條好煙,我還不理他。”二爺是個煙鬼,總也戒不掉,二奶奶因此常和他吵架。 “來了來了。”明星哥忽然喊道。 大家不知是誰來了,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董莊的寶起騎著電動車從西邊過來。今天是鎮(zhèn)上的集日,西邊幾個村莊趕集的人們都要從這里路過。 “截住他,別讓他走!”有的人起哄。 頓時幾個年輕人站在了路中間。 “妻侄見姑父,姑父躲著走。”在我們這兒,有這么一個風(fēng)俗,娘家村上的晚輩見了姑父是可以鬧著玩的,即使過分些也沒什么。所以姑父一般都是躲著這些人走。 寶起知道這次是躲不過去了,所以干脆早早的下了車,掏出“將軍”煙,一一讓給大家。 “不行,都拿出來!”說著雨來等幾個人擁上前去,從寶起衣兜里掏出兩盒“泰山”來。 “這家伙,老鱉一,有好煙也不舍得讓咱們吸!” 寶起都囔著說:“我還要到鎮(zhèn)政府托人辦事呢。” “辦事你再買,滾吧!這回饒你了.....” 寶起只好騎著電動車悻悻地趕集去了。 “啥?考上博士了?”鋼柱在接手機(jī)。他一邊用一只手捂住耳朵,一邊往外走了幾步,“好!很考,都給他考完!”他的聲音很大,故意讓每個人都聽到,“還要考美國?太好了!......沒錢?沒錢我給你!” 鋼柱的外甥在復(fù)旦上大學(xué),他經(jīng)常在這兒夸他這個外甥。這次考上博士給他這個做舅舅的報(bào)喜,恰巧大家都在這嗮暖兒,他覺得面子很大。 “聽說碩士博士都不值錢了。”有人小聲說。 “啥值錢?”婦女們在一邊也認(rèn)真地聽。說起上學(xué)的事,大家都很關(guān)心。 “現(xiàn)在院士最值錢!各個城市都在搶。”明志哥說,“聽說一個院士如果到濟(jì)南或者南京等大城市去工作,馬上就給一套房子,還有幾百萬的年薪。” “啊。幾百萬?”大家吃驚。 鋼柱說:“我這就給我外甥打電話,讓他趕緊考院士。” 博士笑了:“院士不是考的,是評的。要有公認(rèn)的重大科研成果才行。那些研制衛(wèi)星、航母等的專家們才有資格申請參評。”他看著鋼柱,“你知道的,錢學(xué)森、袁隆平等都是院士……” “嫂子,回來了。撿這么一大包東西啊?”婦女們在和趕集回來的人打招呼。 “今天可發(fā)財(cái)了,丟東西的人太多了,撿都撿不完。”那個被稱作嫂子的一邊說一邊走,“你們沒去可吃大虧了?哈哈哈......” “還笑!幾點(diǎn)了,還不回家做飯?”“總統(tǒng)”發(fā)話了。 可不是,不知不覺十二點(diǎn)多了。太陽已經(jīng)偏過正南,繼續(xù)向西溜達(dá)。那冬日的光輝懶懶的照在人們的身上,摸摸身上的衣服,暖暖的,柔柔的,挺舒服的..... 曬暖兒,冬閑的鄉(xiāng)村特有的一道風(fēng)景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