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暑假，我南下東莞，幫忙大哥打點生意。大哥郁年長我一歲，曾是我形影不離的同窗。想當年，當我喜滋滋地揣上師大錄取通知書時，大哥竟垂頭喪氣地南下去了。多年的商海沉浮，當我還是一名數(shù)著工資過日子的“房奴”時，大哥早成了一家合資企業(yè)的老板，日進斗金，腰纏萬貫。
多年不見，我與大哥竟有著難以言說的生疏與隔閡，盡管大哥處處護著我罩著我，無功不受祿，對此我反而甚感愧疚。人比人，氣死人。淪為大哥的打工崽，我心有不甘，爭強好勝的我在家時何曾輸給過大哥。繁華的都市不屬于自己，眼前的滾滾財源也不屬于自己，我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失落與傷感。我極想就此拋下教本闖蕩商海，卻又顧慮重重，我失落，我彷徨。當?shù)弥约旱闹袑W高級職稱今年又泡湯了，競選多年的教務主任一職早被人捷足先登了時，我更沮喪到了極點。
一連幾天，我總默默地打量著窗外的世界，老發(fā)著無名的怒火，下班后一味地酗著悶酒。
“八千里路云和月，三十功名塵與土！一切功名利祿，盡在笑談間！明天哥陪你上觀音山一游，談談心，放松放松，幫你開開竅，如何？”我的異常舉動自然逃不過大哥精明的眼睛，一天傍晚，大哥竟笑著拍拍我的肩膀，提議道，“甭?lián)模驮鄹鐐z，一切包在大哥身上！”望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大哥不忘又補充了一句。
觀音山？樟木頭觀音山！早在南下東莞之前，我就聽說過，也曾在網(wǎng)上搜索過，一個多月來，我已站在大哥別墅的樓頂上無數(shù)次眺望過，神往過，只是寄人籬下，不敢有此奢望罷了。如今人家主動奉陪，我豈有不應之理？
8月21日，離開學還有一個多星期，在大哥的陪同下，我終于邁進了憧憬已久的南國名山——觀音山。
走入仿古式門樓，眺望著連綿起伏的群山，我很驚喜，也很感慨。當大哥問我是走路上山還是坐車上山時，我瞅了瞅熱辣辣的陽光，說是坐車。大哥搖搖頭，笑道：“難得來一趟，與其走馬觀花，倒不如慢步而上，既親近大山，又鍛煉身體，何樂而不為？”
“累壞了我這寒酸書生倒無所謂，只是別虧待了大老板的龍體！”我笑笑，真有些擔心大哥身體發(fā)福吃不消。
“咱倆不妨比試比試，看誰能耐大！”大哥瞅了瞅山路，又瞅了瞅我，爽朗一笑，“人生猶如爬山，只有爬了才知道自己行不行！”大哥拍拍我的肩膀，又笑了。
林海莽莽，峰回路轉(zhuǎn)。大哥穩(wěn)穩(wěn)地走在前面，我雖不甘示弱，卻也心甘情愿地貼在大哥后面，瞅著他不停地擺弄著手中的相機。山路陡峭，斗折蛇形，氣喘吁吁的人流，或男或女，或老或幼，全都勇往直前。一路上不時有車輛轟鳴而上，一幅不堪重負的樣子，卻又穩(wěn)穩(wěn)向前，令我生出無端的敬畏。
山峰秀麗，綠意蔥蘢，恍如一塊巨大的藍寶石，光彩照人，魅力四射。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嘆服。順著大哥的指指點點，我放下手中的導游圖，不時東張西望，一副目不暇接的樣子。
大哥說，觀音山觀音山，不盡是因為山上塑有巨大的觀音圣像而聲名遠播，更在于它能讓游客在縱情山水間心生禪意，領(lǐng)略出大山的神韻。大哥還說，三等游客游山，二等游客看山，一等游客聽山，聽是游的最高境界，游山要善看善聽，看出山的神韻，聽出山的脈動。
我不知大哥說得是否有道理，只是似懂非懂地笑笑，點點頭，又搖搖頭。
待我爬得氣喘吁吁、臉紅脖子粗時，大哥居然臉不紅心不跳，輕松得如履平川。
“這么多年的江湖闖蕩，什么樣的苦沒吃過，成功算不上，倒是煉就了一身錚錚鐵骨。”瞅著我好奇的樣子，大哥笑著拍了拍自己厚壯的胸膛，解釋道。
唉，真沒想到，連爬山都爬不過人家。我不想讓大哥看見自己太多的窘態(tài)，更不想一味地貼在他身后老聽他的絮叨，我很想獨自一人靜靜地走走，聽聽大山，好好地感受感受。聽罷我的想法，大哥自是欣然應許，于是相約正午在觀音廣場碰面，有事進行電話聯(lián)系。
一路上人聲鼎沸，車水馬龍，我棄了導游圖，默默地信步而上，看著，聽著，感受著。在我眼中，這里沒有三教九流，沒有功名利祿，也沒有爾虞我詐，來來往往的都是蕓蕓眾生，凡夫俗子，大家全游走在光天化日之下，超然于山下紅塵的喧囂，或靜或鬧，或走或歇，恬凈而淡泊。大山正袒開寬闊的胸膛，來者不拒，包羅萬象，慷慨地接受著萬物的檢閱與歷煉。
鳥語花香，泉水叮咚。風聲、水聲、車聲、鳥聲、人聲……蟲蟻的呢喃、大地的呼吸……大自然正奏響雄壯的交響樂，我聽到了，全聽到了。我突然明白了修行得道為何要歷煉，為何只有選擇名山大川歷煉方能成就正果，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攀著天梯般的石砌小道奮勇上前，我只感覺眼前豁然開朗，陣陣清風撲面而來。高大雄偉的觀世音菩薩圣像，襯著藍天白云，宛如奇峰突起，巍峨壯麗，叫人嘆為觀止。慈祥的觀世音菩薩盤坐在巍峨的蓮花寶座上，俯瞰天下蕓蕓蒼生，神態(tài)安祥，令人油然而生敬畏和禮拜之心。
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jīng)綸世務者，窺谷忘返。俯身于巍峨的圣像腳下，我益發(fā)感覺到自身的渺小與自私，實在有負觀音普渡眾生的厚望。說實話，我是伴著觀音像和母親的經(jīng)聲長大的，除了好奇與好笑，我竟從未有過如此深刻的感悟與反省。從我懂事起，我就知道老家閣樓上常年塑著一尊慈眉善目的觀音像，如玉般的潔白，奶奶老坐在前面哼哼唧唧，跪跪拜拜。
奶奶是勤勞的，也是善良的，我想她多半是受了觀音的點化罷。奶奶走了，觀音卻沒走，依舊盤坐在香火裊裊的閣樓里，正如奶奶當年一樣，我善良的母親又虔誠地跪在了觀音的跟前。在觀音的庇護下，我家祖祖輩輩人丁興旺，平平安安。
在我兒時的記憶中，盡管觀音只是一尊不老的泥雕，卻成了我心中永恒的記憶與牽掛。成家立業(yè)后，盡管狹小的套房從沒塑過觀音像，但逢年過節(jié)，我總習慣地洞開大門，焚香插燭，一遍又一遍地呼喚著觀音的名字，急切而虔誠，妻子不解，暗笑我的迂，我也不辯，一如既往。
全然沒料到會在遙遠的南國與觀音邂逅，她是如此的氣勢恢弘，我想自己一定是有幸覓到了觀音的仙府，想必她此時仍舊神游在天涯海角，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庇護著千家萬戶吧。
觀音悠閑地盤坐在蓮花寶座上，俯視著蕓蕓眾生，神態(tài)安詳，全然沒有普渡眾生后的疲憊與憔悴。香客是虔誠的，也是大方的，跪拜著，祈禱著，汗流浹背，疲憊不堪。大徹大悟的觀世間菩薩��！我“咚”地一聲跪倒在地，加入了香客的行列。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心中有佛，你便是佛；心中無佛，求也枉然。我似乎聽到了觀音悄悄的絮叨、輕輕的點化。
是啊，心中有佛，我便是佛，求佛就是求自己。萬人修煉，成佛有幾，想達到心中有佛的境界，談何容易？試問，我心中的佛又是什么？人生忙忙碌碌究竟為了什么？功名利祿難道就是我心中的佛、我永恒的追求？
凡夫俗子自然極難達到看破紅塵、六根清凈的境界，但豁達一些，樂觀一些，努力過，拼搏過，縱使平平淡淡，甚至碌碌無為，又何妨？何必怨天尤人？平凡的人生，少了光彩，卻襯托出成功之花的嬌艷，為后人重蹈覆轍提供借鑒，善莫大焉。
求學，就業(yè)，金榜題名，升官發(fā)財……我不堪回首的人生與追求，卻又歷歷在目。這么多年，我總覺得自己平庸得窩囊，活得好煩好累，全然沒覺得自己學業(yè)有成，桃李滿天下，有著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團圓與溫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我為什么就快樂不起來，我的雙眼為什么老盯著天上，何曾真正瞅過腳下？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但反過來又將如何？
我還是我，卻又非先前的我了�；腥婚g，我醍醐灌頂起來，大徹大悟起來，脫胎換骨一般，感悟了許多，也成熟了許多。
如今，我早回到了風平浪靜的校園，安居樂業(yè)，為人師表，有著大山般的心境，也有著觀音般的無憂無慮。
什么時候，我能重上觀音山，覓禪山水間，再次感受一下大山的神韻呢？只可惜，一切盡在我的魂牽夢縈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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