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fēng)剛踏入五月,院子里的梔子花就開了。嫩白的嬌朵點(diǎn)綴在翠綠的枝頭,馥郁的清香在鼻尖裊裊縈繞。風(fēng)輕輕吹過,我深情地用嗅覺去感受,那是一種誘人的香,彌漫著,沁入心扉,迷亂思緒……
梔子初次花開,那是母親的味道。有一天,母親從外面帶來了些許花枝,插在了院子的角落。這些初來乍到的殘禿“陌客”,無助地橫斜在蕭索的風(fēng)中,在院子里,它們是落魄的花中一族,但卻流露不出貴族的冷艷。
第二年的春天,小樹居然三三兩兩地開出了玉白的小花,花朵潔白,美若母親那年輕的笑臉;那清澈的花氣亦如母親清新的發(fā)香,隱隱的沁人心脾。母親看著美麗梔子花,輕輕地摘下一朵,戴在烏黑的發(fā)髻邊,梔子花因媽媽的佩戴分外美麗,媽媽因梔子花的襯托更加無暇。我瞬間覺得梔子花便是母親的化身,它承載著母愛的醇香,在我的世界里布恩施澤。
于是,我深深地喜歡上了梔子花。慢慢了解中發(fā)現(xiàn),梔子花是那么的“溫良謙恭讓”,它不似薔薇那般潑辣,不如水仙那般妖媚;更不像百合那般清高。母親告訴我這種花的生命力很旺盛,絕不像牡丹、芍藥那么矜貴,春天里隨手將梔子的藤條輕輕往爛泥地里一插,又一個鮮活的生命就會在大地母親的懷抱里滋長蓬勃起來。所以說,梔子花是賢淑而本分的花,它沒有什么過多的物質(zhì)享受,從不追名逐利,卻一直默默奉獻(xiàn)著自己的生命和余香。
有一個關(guān)于梔子花的古老傳說,梔子花是“知子”的化身,“知子”意為懂事的孩子,她感恩于母親的養(yǎng)育,日日夜夜生長在母親的身邊,用盛開的花朵守護(hù)著自己的母親。人家說花如其人,我終于明白母親為什么喜歡梔子花了,梔子才是母親的知音,梔子的花語很好地概括了母親的一生。象形之下,我的語言顯得多么的蒼白,我竟不如梔子花了解母親。母親的一生都因平淡真實(shí)而美麗,都因愛和感恩而深沉。
那可愛的梔子花呀,她不僅留下我與母親的記憶,還承載著母親與外婆的時光。
那是一個安靜的初夏午后,溫暖的陽光輕柔地灑落。藍(lán)藍(lán)的天空像一面鏡子,干凈澄澈。微風(fēng)輕輕地拂過,梔子樹歡快地?fù)u曳,欣慰地看著周圍故事上演。
外婆安詳?shù)匕胩稍诠排f的藤椅上,微瞇著眼睛,陽光照在她慈祥的臉上,仿佛歲月在她臉上刻下的痕跡也舒展開來。母親端著水穿過院子里的梔子花叢,帶著如同梔子花般的溫暖走到藤椅前,輕輕地將姥姥的裹腳布和襪子取下,把外婆的腳放入水中,仔細(xì)搓洗起來。外婆的腳是那種裹住的三寸金蓮,指甲的生長伸進(jìn)肉里,鉆心的疼。她太老了,甚至不能再伸出胳膊梳頭發(fā),也不能彎下腰洗腳。
“啪”,陽光飛濺,媽媽的指甲剪靈巧的穿行在外婆的腳趾間,也許是享受這種腳在外面呼吸新鮮空氣了吧,外婆很是愜意,她竟像嬰兒一般甜甜的睡著了起來。陽光下的空氣中有微塵緩緩游動,梔子花香也柔柔地縈繞在她們周圍,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畫面也定格在我的腦海里。母親還是熟練地輪流交換著小刀、指甲剪,她一舉一動都小心翼翼地,生怕驚醒了外婆,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在陽光下晶瑩閃爍。
溫暖的陽光,輕柔的春風(fēng),淡淡的梔子花香,還有母親額頭上的汗珠和外婆溫馨的笑容,所有這些,都像是一幅美好的畫面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上,揮之不去。
不知道為什么,時隔如此之久了,那些有關(guān)于梔子花的記憶總能在我回想起來的一瞬間就讓我淚流滿面。那梔子花香里到底凝結(jié)了多少愛的力量,竟能輕易地觸碰到我靈魂最深處的脆弱?這恐怕難以用我的歲月去丈量吧。不得不承認(rèn),盡管我們都很珍惜那些有關(guān)于“記憶”的東西,卻也終究該變不了時間。如今外婆不在了,但那在那梔子花見證下的母親與外婆的時光卻永久地在我的腦海里靜靜流淌。也許經(jīng)年不忘是可恥的,可我依然沒有勇氣去辜負(fù)那段讓我留戀而陶醉的流年。
母親是落入凡間的仙子,她們?yōu)榱俗约旱暮⒆,甘愿放棄自己美麗的霓裳衣,甘愿放棄天上捕云捉月般無憂無慮的生活,來到煙火人間,日復(fù)一日地辛苦勞作,時刻掛念著孩子的冷暖溫飽,不知疲倦,直到青絲熬成白發(fā),美麗容顏不再。外婆是媽媽的仙子,媽媽是外婆的梔子花。那么媽媽就是我的仙子,我要成為媽媽的梔子樹,用生命開出花,來回敬她一世的芳澤……
那熟悉的風(fēng)再次吹過,我不舍地從梔子花的記憶里走出。抬起頭,如今梔子花又開。一朵盛開的梔子,這一生都將在我的心里飄蕩著那一份遙遠(yuǎn)的、美好的記憶。閉上眼,我雙手合十,在內(nèi)心虔誠地祈禱,無論是我眼前的梔子花,還是心中的梔子花,都愿你們永遠(yuǎn)花落無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