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里,他把自己剖析給世人看;在這里,他犯了那個年代再微小不過的錯;在這里,時代是所有人故事的導演,而他是自己故事的演員。
我們生在一個美好的時代,不愁吃喝玩樂,不知百姓疾苦,歷史永遠只活在白紙黑字的課本中,這、難道是他們渴望等待來的時代嗎?一個時代孕育一個時代的故事,可過去,注定了是個傷感的詞兒,只可追憶,無法經(jīng)歷。
這是世紀初的版本,“金棕櫚”的微笑有著斑白的鬢角,“V”字型的手勢是幸福而歡快的,建國初的黑白照片有笑容燦爛的父母,那時他們還年輕,凱歌、凱燕仍是小孩子的模樣,初夏北海公園里互相追逐的小男孩小女孩是他們曾經(jīng)的身影,可惜一切都是不可復制的。幼時的凱歌和妹妹天真爛漫,未來的故事并不在他們童年編制的夢里,一切發(fā)生得令他們措手不及。京城的天照舊是藍的、北海的湖照舊是綠的、香山的楓葉照舊是紅的,可人事幾經(jīng)變遷,早已面目全非。
這是凱歌的自供書,那個時代剝奪了他以輕松的態(tài)度看待生活的權利,卻不足以使他后悔,亦如黑澤明的青春無憾。
筆調(diào)悲涼,像極了一個中年人的口吻,功成名就地感慨過往,細致地描述年少的、無知的自己,在激蕩的歷史中成長,或因童年伙伴的遭遇、或因那些父親、母親,或因下鄉(xiāng)滇南的知青,或因……太多的人、太多的事,讓他成為了一個會說故事的人。
書中每一個人物的故事,他都身處其中,他們也象征地指代了那個時代的普羅大眾,那些他不曾接觸,卻跟故事中的人物有著相似經(jīng)歷的人。
盛夏殘秋、花開花落,人生炎涼、冷暖自知。分離的夫妻、自殺的母親,泛起涼意的鐵窗懸出的白床單,厚實的棉絮包裹的暖暖家書,留教偏遠的知青的愛情故事,悲喜無常;京城車站里來來往往的旅人,迷茫地興奮、迷惘地無助,送的哭走的笑,車窗夾住了母親遞給兒子的香煙,不再憤慨,卻帶不走母親的牽掛,跟隨列車奔跑的父親,直至站臺盡頭,被悲情裹挾。
落下的淚模糊了記憶,方方正正的文字無力地控訴歷史。泥濘中哭泣的、琥珀色的指,拈起火塘中的炭、點煙的手,是習以為常的。偷雞吃的夜、玻璃湯,麂子凄慘的叫聲中是故人舊事。如今尋不到的蝴蝶泉仍是記憶中的模樣,傾頹的山坡、明亮的山火,少年的信仰可還在?虛無的黑、遠樹的殘樁、寂靜的霧,可是你的景? 影子不會是我們黑暗的借口,踐踏枯萎人性的,可是我們自己?新鮮的自然映襯荒謬的人事,彼時深夜的嗥叫的人如今依舊在。
死去最多的,是父母的孩子;等待換來的,不如用粗糙的手磨短的生命。殘破的淚,哭不凈辛酸;野花無意,祭奠了整一個時代。故事里,沒有我、沒有你;翻開書,講述的是我、也是你。黑暗的幕景中,指間香煙的尾韻緩緩上翹,從不曾消彌……這是歷史的故事的開端和結局。
那是一個沉默的時代,充斥著錯誤、荒唐與苦難。老城墻耐不住歲月的寂寞坍塌在浮躁聲中,天真的學生孩童做了恐懼的奴隸招搖撞市,當年的赫赫軍功已然成為罪惡的代名詞,平民抑或高官,誰也無法幸免。出生在那個年代的人,是幸福的,因為他們是有故事的人,好抑或不好的記憶,繪出經(jīng)典的光影,其交織而成的畫面一幕幕穿梭在新時代響徹人寰的凱歌中;可他們更是不幸的、苦難的,純真的少男少女變得面目可憎惹人嫌惡,恐懼籠罩著自己、同時讓別人生活在自己制造的恐懼中。
那個時代沒有絕對的對與錯,僅僅是、僅僅是以情感為導向的天性所驅,或善或惡,沒人辨得真切。許多人自殺了,自以為是救贖、是脫離苦難的最佳選擇,徒留一些人在河岸沉默思索、心如死灰;一些人想要自殺,卻因恐懼活下來,講述那個時代的故事給后人;少有的從未想過自殺,也不必贖罪,總是活得那般理所當然。死去的人,或是同學、或是老師、或是朋友、或是親人,或是你自己……不必責難,僅以銘記,以史為鑒。
或許當苦難習以為常,它也不過同嘴角扯出的一抹笑一般似有似無,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它的存在已無關痛癢,可每當夜深人靜,你若還有機會回到當初故事的發(fā)生地,再見故事中的人,痛苦會來得洶涌猛烈、無力阻擋,恐懼的傷痕不會湮沒在時光中,它是細縷的薄煙,飄蕩在空氣里,你呼吸著、吞吐著,品味著那些細小的痛楚帶來的感悟,成就了獨一無二的自己。
白雪皚皚的新春,戴著虎頭帽的小孩子左手攥著中國結右手牽著風箏站在街口,臉上有著傻傻的歡快,胡同里是穿著紅夾襖叫賣冰糖葫蘆的老爺爺,天上的雁看得見殘敗的城垣,電線桿上的麻雀啁啾鬧人,遠處走過大把大把時光的四合院中傳來夾雜著鞭炮聲的歡聲笑語,“總把新桃換舊符”的幸福感尚存,F(xiàn)代中北京城的古老顯得彌足珍貴?蛇@些,已不再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景象,倘若可以,我倒是希望走過那個年代,走過京城的老城墻,觸摸厚實粗糙的青磚;閑逛安定門外的地壇,拂過衰敗破碎的亂石,去找尋失掉的歷史、遺忘的人事,泛黃的紙上是老去的記憶,帶有殘破的魅力。
感謝會講故事的人、珍惜會講故事的人,因為他們的存在,歷史才變得真實珍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