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龍芊霓
“啪”一聲，宿舍斷電了。
沒有斷掉的是，剛進大學的舍友們對新環(huán)境的好奇與期待。在黑暗中，舍友們都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討論各種有趣的新聞，好不熱鬧。
唯有強子，一直沒有說話，宿舍的人都以為他睡著了，都忙著說話，少一個人的聲音也并不在意。
黑暗中，強子瞪大著眼睛看著灰白的天花板，像是要看穿了去，他扯直了耳朵想要聽清外面的聲音，但舍友的說話聲合著風扇“唰唰”的作響聲就沒有停歇的意思，他根本就什么也聽不清，但是他也沒有要放棄的意思。
城市不比鄉(xiāng)下的家里，即使是半夜，還是那么悶熱，強子忍不住翻了一個身，又仔細聽了一下，外面好像沒有風的聲音，會不會很熱？不過再怎么說，晚上都是比室內(nèi)要涼快的吧，應該不熱。他在心里這樣安慰自己，但是，轉(zhuǎn)念一想，會不會太涼了？
強子好像看到了父親的背影——
開學前幾天和父親去山上取松脂，天還是灰蒙蒙的，就要出發(fā)，因為要翻好幾個山頭，還沒有太陽，山里的泥土中到處都沁出一種刺骨的寒氣，白茫茫的山路，父親領在前面，時不時要捶一下自己的小腿。強子背著背簍在后邊，走走停停，就算不大亮，他也能看到自己喘出來的白氣。父子兩一路上話不多，父子倆你一口，我一口的喘氣聲空氣中蕩蕩漾漾。
山里的氣候太潮了，父親的腿不好使，走得不大快，但眼看著強子就要去大學報到。趁著這段時間鄉(xiāng)里還有人在收購，父親決定和強子要趁早多取點松脂回來賣錢，才能多湊點學費。雖然學校那邊說了，可以減免一些，但也沒有給個準數(shù)，自己能多湊點就多湊點，畢竟實實在在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踏實的。
山洼洼里的人雖然知道的大道理不多，但是都明白，只有讀了書才能掙大錢。附近哪村哪家出了個讀書娃，總是可以讓好多人羨慕的。現(xiàn)在好不容易出了個強子，整個村里的人在外人面前說話都覺得底氣足了很多。
但是，在這樣一個勉強自給自足的小山村，哪有那么多閑錢來交學費喲，村里的人心里多少有點不安，每想到這，大家又擔憂起來。還好，老王在村里開大會的時候承諾了，就算不吃不喝，他老王家也要把這個大學生供出來！于是，村里人又喜笑顏開起來，好像強子又變成了自家的兒子。
從村頭到村尾，大家都知道，強子是小棗村的驕傲！是老王家的驕傲！
想到這，強子覺得眼睛有點什么東西開始要奔出來了。他不甘心的狠狠搓了一下眼。心里像是吃了過期的面包，咽下去也不是，吐出來也不是。反正就是憋得慌。
他在枕頭下摸索一整子，摸出自己的電子表來，黑暗中，他湊近看了一下——三點四十分。記得買的是早上六點的火車票，因為村里有經(jīng)驗的人說，買趕早的站票，要是運氣好，遇到?jīng)]人坐的位置也是可以坐著回去的。還有一個多小時就要出發(fā)了。就這點時間，怎么也是睡不著了。索性在床上坐了起來，看看幾個舍友，除了李云還在玩手機，其他的大概都是睡著了。
“睡不著么？”李云聽到動靜問，“恩，想上廁所了。”強子說著從床上爬下來。黑暗中悉悉索索的套了件T恤。汲著拖鞋，站在陽臺上往外看，對面樓的宿舍都黑燈了，外面沒有風。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空氣從口腔竄入直直的沖進了肺腑，整個胸腔都是涼颼颼的。
強子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看了一眼在床上的李云，忙著打手機游戲，沒在注意自己，強子有點心虛的悄悄地開門出去了。
清晨四點的校園靜悄悄的，沒有路燈，但借著白天的記憶和有點灰白的天空也勉強能找到前行的路，黑乎乎的，總讓強子有種走不到盡頭的感覺，他似乎又能感覺到從水泥地面浸上來的寒氣。這種清晨的寒冷他太熟悉了，他又想到了那段山路。強子搓了搓自己的快要凍僵的雙臂，在黑暗中，他沿著出校的路邊走邊看，想試試能不能找到。
在灰蒙蒙的霧氣中，他好像看到路邊的長椅上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縮成一團，動也不動。強子感覺整個心都提了起來，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他喘著粗氣，快要到的時候，卻又放輕了腳步，強子摒著氣，瞪大著眼睛，慢慢的湊過去看，當確認有細微的白氣從他鼻子下竄出的時候，那如釋重負的感覺，讓整個人都軟了。強子摸著長椅在路邊坐下來，很快，那酸酸的感覺沖上鼻頭，強子像篩子一樣全身都抖動起來，強子把頭埋進雙腿間，狠狠的咬著自己的舌尖，極力壓制自己，不敢發(fā)出太大的聲響。
不知道在晨霧中坐了多久，強子覺得自己的整張臉都硬了，但是他不想去揉，東的天空開始有點泛黃，他摸出自己褲兜里的電子表——五點�；仡^看看長椅上的那個熟悉身影，“爹。”強子的聲音像是冰塊和冰塊磨出來的，又冷又硬。長椅上那個身影沒有動，“爹。”強子的聲音又大聲一點，聲音也清晰好多。終于，那個影子“嗦嗦”的動了起來，老王迷迷糊糊的醒來，摸摸自己身邊的扁擔，看清楚路邊坐著的強子，“吔？你這個娃，怎么跑到這里來了？”老王終于完全清醒，用扁擔撐著坐了起來。“差不多要到點了，我過來看看你走了沒。”強子看著自己父親有點發(fā)紫的臉，忍不住又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唔，是差不多到了。那我要走了啊。你在學校要好好學習！吃東西什么的不要擔心錢，爹還能做事，爹有錢供你。你就好好讀書就得了。那我要走了��！”老王站起來全身抖動一下，拍了拍自己的小腿，原地跺了跺腳，說著就撐著扁擔要走。強子站在椅子邊，看著自己的父親，什么話也沒說。老王走了兩步，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身，又走到強子面前，拍拍兒子的肩膀。“好好學習。”
看著父親不太便利的腿，撐著扁擔，走路一瘸一拐的身影，“好好學習”強子嘴里重復的父親的話，像是被釘在了水泥地上，腿再也邁不動，整張臉已經(jīng)濕得不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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