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樹,葉茂青青,伴著滄江幾許,送了歲歲幾朝,每次回農(nóng)村老家,傍晚時望著春江月明,總有它靜靜地伴著我。
說的,是爺爺家門前的兩棵核桃樹。這兩棵核桃樹無論哪一棵都粗得很,要我好幾個堂弟兄一塊才能圍得住。至于它倆的貴庚就連爺爺也說不出來,總之很古老便是了。這兩顆老樹,伴著父輩的成長,可當(dāng)個“奶娘”。過去,沒有精裝奶粉,這“奶娘”的乳汁哺育了父輩。說來,這兩棵樹總給人以母親的直覺,因長勢很盛而顯得外表堅毅,但內(nèi)在卻是溫柔的,每每駐足觀之,并無強勢之態(tài)。然而文靜之中亦隱隱顯出對風(fēng)雨的豁達,雖高不可攀卻頗感親切,這樣的性格倒蠻像一個哺育孩子的母親。
每年夏天我都回老家看望爺爺奶奶,這正是核桃結(jié)果的季節(jié)?倸w,萬物都是“有情”的,果實也有“淘氣”的時候,擰拗著不愿把綠還給樹葉,仍舊包著綠綠的外殼,這樣的果子,已然成熟,可以摘來吃了。但核桃也有惡作劇的時候,所以覺得它們很可愛。核桃皮里的汁液遇到空氣就會變色,而且久久不褪。只顧吃了脆脆的仁,忘掉自己已經(jīng)遭了“戲弄”,爺爺抱著柴從外邊走進廚房,看到我哈哈發(fā)笑,原來我的嘴早已變得黑了。
我的家鄉(xiāng)不但是世界滇紅之鄉(xiāng),還是中國核桃之鄉(xiāng)。曾經(jīng)徐霞客游歷到鳳慶(舊稱順寧)時,在茶馬古道的阿魯巡檢司(今魯史)的月下,載道 “郡境內(nèi)所食所燃皆核桃,其殼薄肉厚,瓤白汁純,所榨之油亦多于菜子等物”。因此爺爺家多產(chǎn)的兩棵核桃樹是收入的一項重要來源,是好日子的一個盼頭,每年收核桃的人絡(luò)繹不絕來到村里,因為這的核桃很好。
村里,還有很多古樹,它們很多都是夜里愛哭孩子的干爹。惟獨這兩棵核桃樹沒和誰做親家,它們沒有神話色彩。閑來,坐在粗壯盤錯的根上打發(fā)時間卻也愜意。幼時,爺爺抱著我看著江水,一邊講積著灰的故事,晚風(fēng)吹過,葉片颯颯,它們也在聽。有的撫著樸素的瓦當(dāng),問是否有這事。而其他村民也會來這納涼,白天趕牛累了就坐在樹下休息一會。婦女盤著腳,翹著腿,一針一線給自己的男人和孩子縫著鞋墊。有時給線拉拉蠟,間或的拿針搔搔頭。
我好久沒回老家了,因為念想去年回了一次,也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大核桃樹了。村村通公路的政策很好,但核桃樹擋住崎嶇山間的路,實在不能幸免于難。我求爺爺救救它們,老人家傷心沒辦法。從一開始這兩棵樹的綠蔭庇佑了村里人,滴盡乳汁撫育著一代又一代,F(xiàn)在又要為村民的福利舍身,這就是全始全終吧!炸樹的那天,點火的不是村里的大叔大伯,人人突然都變得寡言少語了。這是村里的人默默的送別,大家都永遠感念大樹,崇敬大樹。
如是我聞:“金身非玉身,玉身非此身,烈火焚此身,就此得重生”。樹去了,但精神活了。
我臨走時揀了幾片葉,把它作成標(biāo)本放在案前,也就如此,還可以讀讀葉片上曾經(jīng)的滄海桑田,侃侃飄散了的炊煙。或許,下次再見一江春水之時,把它帶在身邊,那樹,還不是陪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