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墻這還是一個村嗎?沒有炊煙,沒有犬吠,沒有雞鳴,更沒有曬在太陽下的衣被…… 我知道這一切于村子的意義,炊煙的飄升比起一炷香的點燃更加豐富。至于一個村莊,那是活著的祈禱,至于一個家又是充饑的感恩,至于一個家族則是繁衍的祈望。雞鳴猶如晨鐘,犬吠則像敲響警醒的木魚,衣被中沒有褪盡的汗息,隱隱約約能透著村子的氣息。可如今在這個村子這一切都消失了,找不到這些活靈活現(xiàn)意義的村子,還是村子嗎?座座斷墻,斷了遮風(fēng)擋雨圍筑成家的夙愿。在這塊地方,算是早早登場,可最舍不得謝幕,留下一截截不規(guī)則的墻體,立起一家一戶的碑坊。我站在她的跟前,想讀碑文一樣讀讀她,了解些有關(guān)村子的記載。可是,任憑我如何的努力,都無法辨認(rèn)和組合出一個完整的書寫。滿墻體的留痕,風(fēng)過雨過,是夯土回歸這塊土地留下的路。我把土墻迎著太陽一面,叫陽面,映照燈火的一面,叫陰面。在這陰陽之道中,我感覺這墻是被太陽推倒的。土墻的陽面陽光一天不少一刻不減,而屋內(nèi)的燈不點了,曾經(jīng)燈光下縫縫補補的女人,伏案寫作業(yè)的兒童,搖扇驅(qū)蚊的漢子,那養(yǎng)兒育女的生動場景,隨燈光和灶火不燃而熄滅。而依附墻體上陽光,看慣了這一切,突然一天不見了,在天天的等待中,著急接著急,一浪蓋過一浪,破墻而入看個究竟的情感催促,這墻能不被推倒嗎?斷墻沒有告訴我這個原因,這是我主觀臆斷,村里的人也沒這個說法,而說的是土墻被風(fēng)雨侵襲浸水多了,土松質(zhì)垮而坍倒。村里人的話在理,理在土墻成了土之后,土遇水自然松垮成泥,當(dāng)土是墻的時候是不怕風(fēng)雨侵襲的。許多人在屋檐下躲避風(fēng)雨,土墻擎瓦如傘,是一個偉岸的大丈夫,把一家家的人守護(hù)得安然自在,就連機警的看家狗,也靜靜地趴在廳前,聽著風(fēng)聲雨聲,感受著墻內(nèi)檐下的這份自在,墻沒怕過風(fēng)雨。狂風(fēng)遇墻,呼呼間亂了陣腳,有的竄入村弄巷道,有的吹過屋檐卷走煙塵,暴雨遇墻嘩啦啦化作溝渠流水濯洗村弄,何懼風(fēng)風(fēng)雨雨。如今人去樓空,土墻是英雄末路,挺拔的身軀脫去那片片黑瓦縫制的禮帽,一叢叢葦草如同雜亂的蓬發(fā),這還是墻嗎?墻是倒不下的,倒下的只是曾經(jīng)為墻的土。落地的是土,站立的是墻,哪怕只是一截斷墻也依然是墻,在我用心閱讀中知道這土墻的碑文不是讀出來的,是用各種感覺去體會的,我用握過鋤柄也握過筆的手和她交流。土墻并非全土,有瓦礫,有碎瓷片,還有那松松綿綿的苔蘚。粗糙的瓦礫,也就有著粗糙的記憶,這土墻并不是第一次夯筑,土墻是倒了再立,村子之前就是村子,經(jīng)過多少次的輪回說不清楚,曾經(jīng)的主人都是誰,更沒人知道;蛟S是代代相沿,或許走了一批又來一批,粗糙的記憶沒詳盡記下這些,但記下了他們有共同的秉性,粗糙,粗糙!滑溜溜的瓷片,也許就是這個村子絲絲靈光,當(dāng)然這靈光遠(yuǎn)不及照射四方,就如當(dāng)年土墻內(nèi)一塊瓷碗光芒一樣,輝耀出最多只是一家人的笑容;蛳翊遄永锶说墓适拢嫫徘趦持家,相夫教子,才傳下了這一脈,這一脈又繁衍出一個村。土墻里的瓷片大概也只閃出這一點點的光芒。軟綿綿的苔蘚,春來泛綠,夏秋枯黃,吸取著斷墻殘留了人間五味,慢慢地讓土墻松塌,草又贏回這塊地。斷墻不再言語,也實在無話可說,人與草相克相生中,最終都被草收編,爺爺、大爺爺、太爺爺?shù)膲烆^墳邊長得盡是草。鄉(xiāng)村的史話還不如一截草根長。這草民的土墻碑記也就一樣短暫。我有些不甘愿,村子里的人早已說過,村子的興衰,村子的貧富,村子的平庸風(fēng)雅等等都記載墻上。我抺下苔蘚,想找?guī)讟幽芘c草根相匹敵的文化根脈,就如“云蒸霞蔚”、“喜鵲登梅”、“松鶴延年”“瓶鏡(平靜)相護(hù)”,等等等等的墻飾。斷墻沒有,一樣也沒。墻立起的碑,跟我爺爺墓碑一樣簡單,記下的就是一個名字,一個村名。我知道在某一天,連這個名字也沒人記住提起。到了那一天,土墻就會失去最后一點點站立的尊嚴(yán),安靜地歸土。就在我在斷墻邊感嘆時,唰唰鋤地的聲響,還有人聊天的聲音,我向墻內(nèi)探頭,看見一個老人,在管理煙葉。他抬起了頭詢問:“你怎么會來這里?你是誰的孩子?我習(xí)慣抽自己種的煙葉,別的地方?jīng)]地種,就想起了自家的老宅。來,門墩還在,你也坐下,抽口煙吧。”我終于明白了,剛才聊天的人是老人與村子說話。我別過老人,邊走邊想,他抽著煙葉還有村子的味嗎?他說的話這斷墻在乎嗎?老人鋤頭下的園地不就是坍倒的墻土嗎?我想告訴大爺,不用努力,鋤頭翻出的只是泥土氣息,立起的土墻才能守住鄉(xiāng)村一些記憶。 廢井 閩東北山區(qū)的山多了些柔情,這柔情并不是體現(xiàn)在山體峰形,也不是滿山遍野的綠,而是在山里總有許多的流泉,就是一尊尊石心巖體的峰下,依然能聽到叮叮咚咚的泉水聲。這經(jīng)年不息的流泉不僅僅豐富了天籟之音,也讓這塊土地增添了母性孕育的天性。不管是逐水而居,還是隨草而來,只要人們選定一個地方落址,到后山轉(zhuǎn)悠一圈,不難就會在石縫間或山彎處找到泉眼,而后隨意伐根毛竹,就能把泉水引到灶堂前。挖井取水仿佛有些奢侈。但是,生兒育女,蓋房娶媳婦,是村子人天經(jīng)地義中最重要的事,只要人丁興旺,才有著家大業(yè)大希望。村子里人說,金人仔,銀人仔,不如自家活人仔。人繁衍多了,村莊長大了,有了村頭村尾,有了村東村西,竹管引來的水繞不到每一家每一戶,他們砍下一棵大松樹,鑿下一個個大水槽,把泉水引到水槽里,幾戶人家一同享用?墒菢浯蟛贿^地,水槽大不過井,村子的人記起來,曾經(jīng)祖上的大村莊就有井,沒井的村莊一定缺失什么,若說村前種下的風(fēng)水樹,是一個姓氏在這塊土地扎下的樁,這井應(yīng)該就是與樁陰陽和諧的眼。有榫就得有鉚,有樁就得有眼。村里人就查看山情走勢,水脈去向,這井一定得鑿在鄉(xiāng)村來龍的活穴上,不可傷害了來龍的筋骨。如是慎而又慎的舉止,落旨井中的不僅僅是取水蓄水,飲沐之功。井成了一個村莊的活眼。仿佛這個活眼既能透底地看到天地玄機,又能隨井蒸騰升上云端高瞻遠(yuǎn)矚看到村莊的未來。這么重要的井,這么神奇的井,村莊能沒有嗎?不知道是自私,還是為了方便,村中井慢慢多了。張家有井,吳家不能沒有,長房有井,三房也得有井,后來大戶人家居然家中藏井。井的地位與村莊一樣崇高。背井離鄉(xiāng),井,比起鄉(xiāng)仿佛有著更深的情。村里長輩遇到一些不馴的頑童,往往會說,這是喝哪口井水長大的,怎么會這樣?仿佛在井里還能打起一個家族的宗風(fēng)家聲。井,深隧的井,不停出水的井,一桶桶打上來的真不僅僅是水。一個個村走過,一口口井拜謁過,井的形態(tài)差別萬方,有方有圓,有精有粗,他們映照在井里影子也就形態(tài)各異,井水折射的光茫里,則體現(xiàn)村子的差別,姓氏文化底蘊的差異,各房當(dāng)年財力的相差。有的井邊有景,獅首石欄相護(hù);有的整石鑿洞如箍罩井;有的只能簡單石塊鋪坪,井口裸露;有的號為龍井,有的稱作鏡井,也有的稱作某某家井,有的就是一個井字。這井也因鑿井人的背景不同而有了尊卑。然而井心公平,我還記起了一位老人指著井對我說過的一件事:“說是很早很早以前,當(dāng)時發(fā)生了一場瘟疫,村里的人非;艔,處處求藥,本家祖上就坐在井邊,對著井傾訴,當(dāng)天晚上祖上做了夢,夢里有位仙女告訴他去采一種草藥,要采很大很大的一捆,而后浸泡到井中,讓村里人挑井水既喝又洗,全村人就會平安渡過。不過你可要盯著每家人都挑上水了,你才能挑,這樣才靈驗,不然沒用。祖上真的這樣做,村里人前面罵他瘋了,住井里扔草藥,可是怕瘟疫還是靠做了,最后果真靈驗,全村平安。”這井心是多么公平。如今這些井一樣緘默,井中雖然有水,但水上漂的是些枯葉斷草,甚至還有一些礦泉水瓶和一些塑料袋。井還充滿活力,只是人家不要他了,用進(jìn)廢退,他退居到村莊最冷落的地方。背井離鄉(xiāng),說是為了生計,還有一些讓人難以理解的地方,而在鄉(xiāng)背井,那方便二字,誰都理解。方便,很方便,家家自來水,那隨手可調(diào)節(jié)的開關(guān),打開時,流出的是方便,關(guān)上時,堵住的是井的內(nèi)涵。沒井了,鄉(xiāng)村就要沒井了,以后離鄉(xiāng)再也不必負(fù)上背井離鄉(xiāng)的愁緒了,關(guān)好水龍頭放心地走吧。 荒弄 村中的巷道有如藤條,一家一戶如同結(jié)在藤條上的果實。村弄只是這根藤條上長出的一根根絲。不在乎它能延伸到哪,不在乎能延伸多長,也不在乎它能否開花結(jié)果。但有了這一根根的絲,村子的前門后巷更加親密,村子情感就是讓這一條條小弄給縫合。村子住久的人都知道,穿行在這小弄里的不是柴薪,不是澆園地的糞土,也不是秋收時一擔(dān)擔(dān)稻谷,而常是一碗裝在提籃里的泥鰍湯,或一把新上的小筍。前院嬸嬸讓孩子穿過弄子送到后院伯母家,后院的奶奶讓孫子送到前院二奶奶家;孫子牽著裹腳的奶奶或拄拐的爺爺?shù)阶逵H的家里喝碗剛彌月孫子的喜酒,阿土用衣角兜著還在冒氣的馬鈴薯去與伙伴分享,……小小的弄子彌漫著家家美妙的五味。村弄有直有彎,繞來繞去連著一家家,穿行在其中讓人暈頭轉(zhuǎn)向,感覺中相當(dāng)紊亂。但這不是紊亂,它有如我們身子的經(jīng)絡(luò),紊而不亂,它就是村子的經(jīng)絡(luò),亂中有序。這里一折,那里一拐,不是誰家設(shè)計安排的,完全是一家家在起居時尋求地情合局中形成的。村子沒有平面的規(guī)劃,但講究風(fēng)水,一餅圓圓的羅盤定下村子乾坤大局,這就是村子人的心中規(guī)劃。依山擇址,依人建宅,各有所向,一切都在羅盤測繪的格局中,村弄就是劃在這樣大格局里一根根紅線,不管怎么繞,都有著宗風(fēng)相傳,家脈相沿的路數(shù)。村里人也喜歡筆直的弄巷,也喜歡寬敞通達(dá)的路,但這由得你喜歡嗎?天地玄機雖難以定奪,若說有沖有害,重到破財損丁,誰能因為圖得一時之便而貽害后代。弄子小就小,彎就彎,大道在,不計小弄,這弄子的用處更多是在私下里的溝通。一家容許,大家容許,大戶人家容許,小戶人家能不容許嗎?再說這村弄沒什么不好,高高的土墻隱藏著許多故事,村里一些人做些見不得陽光的事就是喜歡走在這隱蔽村弄里,走來走去,村子也就有了許多歪歪斜斜的足跡。一條條村道水泥化,這些弄子行不了車,走不了大型的東西,一家一戶的泥鰍湯和那一小把鮮筍再也溢不出當(dāng)年親情的芳香,這弄子可以不走了。水不流動而腐,路沒人走而荒蕪,弄子雖然有著石鋪的結(jié)實身軀,可此時已化作一條僵硬的長蟲躺在墻根前。螞蟻在它身上爬來爬去,荒草率性地長,狗急急跑到弄中翹起一邊腳撒尿,村中的阿二也站在弄口拉著小便……弄子中小媳婦不見了,拿著線簍想到前院拉家常的嬸子也不見了,弄子僵硬得毫無知覺。任何糟蹋弄子再過沒人打理了。他鄉(xiāng)來的,城市來的,這幽幽的弄子倒招呼他們,他們倒成了弄子離散好久的親人,就在弄子自古親情的誘惑里他們移步弄子,雙手按著老墻,撅起屁股,嘟著嘴,有的不管墻有多老,滿背一靠擺著各種姿勢,拍下一張張照片,裝萌也行,撒嬌也罷,在村弄里他們仿佛并不陌生,那幽深的弄子,仿佛行走著她前世身影,是她今生華麗的古根。弄子許多人確實像一條根,對于村子則像一根捆著鄉(xiāng)村故事的繩,這根會不腐嗎,這繩會不爛嗎?弄子再堅硬的石頭,也不敢表示那堅定的信念。 棄石臼 碓房退役了,若不是那幾個遺棄在邊的石臼,我認(rèn)不出這里曾經(jīng)是碓房。那塊地成了菜園,曾經(jīng)的瓦楞沒留下一瓦一磚,就連那根十幾個漢子一同抬來的水車軸梁也不知道轉(zhuǎn)世到哪。只有那幾個石臼左歪右歪地躺在園地邊,張著圓圓的嘴,含著半口的陽光,告訴我,它依然吞食著一天天的日子。村子里的人在巷弄撿豬糞牛糞,上山撿枯枝斷木,進(jìn)園撿菜葉敗藤,據(jù)說這什么都撿的村里人有兩樣?xùn)|西肯定不撿,那便是沒用的與不吉祥的。石臼本身沒有不吉祥,可是它為全村共同的財產(chǎn),撿回家也許就有許多不吉祥的碎語,犯口舌的事村子人還是不想做的?晌蚁氲巾苑康闹、磚瓦都不見了,就連那水車中的大軸梁也不見了,這些就不犯口舌嗎?許多東西能隨而時光而化,不吉祥也能化為烏有,看起來沒用是最安全的,石臼沒人撿大概就是這個吧。碓房不一定村村皆有,但這石臼一定是村村都有,天天食用的大米要舂,逢年過節(jié)的糍粑,敬神祭祖的米粿不能不做,這些東西都得在這石臼中杵擊而生。山里一兩戶人家,沒有能力扛起那根大梁,抬動那么多石臼,他們只好在自己房舍邊或家居的堂邊置下一個石臼,制作一把石杵,用腳踩著,舂下一家人一年要食的大米。有的干脆打造一個相對雅致石臼放在廳邊,木杵代替石杵,雙臂掄杵,舂米、做糍粑、制米粿集于一臼之中。不管什么情形,石臼那張圓圓的口朝天張著,只要它有得品,這家才有得嘗。石臼如鼎,它的大小多少,昭示著村子的實力大小財富多少。如是又如是,簡單笨重的石臼也就承載著與自身一樣厚重的內(nèi)涵。五六個石臼并排而列,水車一轉(zhuǎn),五六個碓杵此起彼落,突突作響,叩下的起身,起身的又叩,把一村人謝天謝地的跪拜之禮行到極致。落址在村頭碓房中的石臼,吞下風(fēng)調(diào)雨順?biāo)蛠淼呢S滿谷粒,吐出噴香的日子。村尾的石臼呢,不也一樣嗎?天地玄機,盡在水車轉(zhuǎn)動之中,一樣的結(jié)果,不一樣的意味。順?biāo)鴣,送福送財,逆水而轉(zhuǎn),留福守財。村頭的水車順?biāo)D(zhuǎn),村尾的水車逆水而行,這一送一守相互呼應(yīng)著,石臼總是滿滿盛著鄉(xiāng)村美好祈望的日子。水碓在別的動力進(jìn)村時慢慢退役,碓房也就在水碓退役中漸漸消失,石臼張著口不管是在等待還是呼喚,但再也沒人給它進(jìn)谷進(jìn)糧了。遭棄的石臼,躺在園地也好,撂在敞口的院坪里也好,它的無奈就像自己沒辦法去翻動重重身體的一樣。一些村子的碓房又回村了,像一個失散媳婦突然又回村一樣,村里的人都認(rèn)識它,依然以從前的名字招呼它,然而再也找不回當(dāng)年的那份情愫,有了古意對新潮陌生的感覺。石臼返回原來的位置,碓杵一樣歸位,水車如從前一樣依依呀呀轉(zhuǎn)個不停,催化著當(dāng)年碓杵扎進(jìn)石臼的那份情感。它們陌生了,高懸的碓杵,俯首看著石臼,少了那份一樣大米同養(yǎng)起來的親近熱情,再也搗不起當(dāng)年舂米過日的溫馨歲月。 失憶路亭 曾經(jīng)鄉(xiāng)村進(jìn)進(jìn)出出的山路,牽扯得很多很多,是鄉(xiāng)關(guān),是鄉(xiāng)愁。如今這些路成了古道,與古詩詞一般,留著意境,留著思緒,留著深深的眷戀。綠樹當(dāng)封,芳草當(dāng)緘,路邊修路的碑記是一枚方形的郵戳,歲月當(dāng)差,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一直寄到今天。雖然不見有人撩去落葉,踩過雜草,用腳步重新丈量一路的情長;不見有人撥開樹枝,劈開葦叢,用雙手重新捋取一路的意韻。但十八彎的山路,迂回蕩氣,呼呼作響的山風(fēng)仿佛就是當(dāng)年離愁哽咽的回音,路亭中結(jié)在各個角落的蜘蛛網(wǎng),仿佛還在搖晃著依依惜別的身影。路在,亭在,這一切依然都在,只不過如今忙忙碌碌的人們沒時間把她們記起。不曾經(jīng)歷,不曾聽說,何曾記起?他們雖然也在吟唱著“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的歌曲,但在他們的感覺里是那么那么的遙遠(yuǎn)。曲子成了一曲送葬哀樂時,古道、長亭則來自天國。自古亭臺樓榭都是典雅一筆,而以亭居首,亭可在山間,可在路中,可在橋中,也就是說亭于山水之間。木椽擎瓦接天水,閑云自在與人隨。再說亭邊常有一眼清泉,歇歇腳,喝一口清水解渴消暑,雅俗同在。文人騷客得此境便有詩,留下許多詩言:“為愛亭幽敞,行人過暫棲。斜看花蕊放,漫聽鳥聲啼。”“晚山相對青如滴,亭上閑云自去來。”……亭并不遙遠(yuǎn),就在身邊。亭,還能邀得神仙與會,“檐牙高啄碧云天,韻事曾傳會眾仙。譜得霓裳同日詠,幔亭一宴至今傳。”這就是留在“會仙亭”上的古人詩作。路,總是從村子出發(fā),又總是走向村子。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長亭,把木柱黑瓦家的情結(jié)一路延伸。不管作揖別過多少短亭,昂道走向個個長亭,家鄉(xiāng)情結(jié)總在亭中思量。坐在亭子里,摁摁包袱,又一回重溫媳婦的叮嚀,摸摸行囊,再一次體會老母親那無力的雙手。“長亭回首短亭遙。過盡長亭人更遠(yuǎn)……”最后拍了拍亭子的柱子,那是毅然別去的抉擇拍定,還是回鄉(xiāng)心中契約手印,或者說是亭如親人最后的道別……亭,長亭,短亭,別過后何處是鄉(xiāng)關(guān),何處有鄉(xiāng)音?何處還有這能遮風(fēng)擋雨,沐風(fēng)消去旅途疲憊的亭子,還有這能寄托種種思鄉(xiāng)的亭子。寫到這讓我記起“叨福亭”,叨福叨福,嘮叨來福,在家父母,媳婦想念遠(yuǎn)行的親人,只要在這叨福亭里,輕拍的親人所往方向的那根柱子,邊拍邊叨,過數(shù)日便得親的人消息,或是親人遠(yuǎn)歸,或是書信而至,多有福氣的亭。公路進(jìn)村,車子代步,友人相別,一條短信,種種相思,一個視頻,“海上生明月,天涯若比鄰。”折柳贈別成了莫名其妙,十里相送成了故事,這長亭短亭誰還提起,一代代的年輕人又有幾人長亭相望。路亭啊,不曾相識的不想相識,曾經(jīng)相識的不肯相憶,她將成一首首古詩,即便偶爾讀起也總體會不到那種古道心腸,那種“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的鄉(xiāng)關(guān)情結(jié)。我有夢想,也喜歡夢境,我在夢中,樹有夢,草有夢,它們四季花開花落,這古道也有夢,路亭也夢,夢如絲綢之路,又會喚起世人的記憶,很多很多的人又來講述她的故事。 2014年7月19日于聽月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