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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荷塘

如歌的行板


老家的門口,隔著一條窄窄的小路,是一方不大的池塘,一畝許, 塘邊是一排柳樹,柳枝兒如女孩的長發(fā)一樣,能夠垂到水面上。
小時候,這塊塘是圓形的,江南丘陵地帶,總有著連綿不斷的低矮的土山,兩座土山這間,是一條窄而狹長的田地,我們謂之:“沖”,于是,象我的老家林沖一樣,這片土地上的著許許多多以姓氏冠名的“沖”,從上游的山腳下,往下流淌一條細(xì)細(xì)的溪流,雨季是一條窄窄的小河,天晴時只是一條涓涓的小溪,卻從未斷流過,流經(jīng)我家門口時,卻有了一方小小的深潭,據(jù)說是祖父年輕時為了方便裹了小腳 的奶奶洗衣洗菜方便,一鍬鍬挖,一筐筐挑,硬是憑一已之力挖出來的,年輕的祖父,英俊神武,一身的好功夫,算是方園鄉(xiāng)鎮(zhèn)的一位名人了,現(xiàn)在十里八鄉(xiāng)也依然流傳著他近乎武俠般的傳奇。誰曾想到生硬如他竟然有這樣柔情的一面。
塘邊一塊地是我家的菜園子,祖父栽了連綿的木槿圍成了一道籬笆,春天會開出紫色的小花,很香,也很美。菜園里面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蔬菜,冬天的白菜蘿卜,春天的韭菜,夏天的豆角辣椒,當(dāng)然,也有孩子們最喜歡的各種瓜果。菜園子靠塘邊上,澆水方便,又在塘邊栽上了桃李杏梨幾種常見的果樹,
塘以前是很深的,爸水性好,一個猛子能扎到水底,有時候能在水里抓住一只老鱉來的,靠近家門口的地方,放了幾塊平整的青石,那是供女人們洗衣洗菜的地方,到了農(nóng)忙時節(jié),我們打著光腳從田地里回家時,可以坐在上面洗去腿上腳上 裹著的泥巴。沒有人的時候,會有小小烏龜爬上石頭上曬太陽,看到人走近了,骨碌骨碌地滾下水去。
小時的我,會砍一根筆直而修長的桂竹,花一毛錢買一根魚鉤,兩毛錢的魚線,用雞的羽毛作好浮漂,便是一根很不錯的魚桿了,坐在洗衣石上,小半天總上釣上一碗小魚兒,運(yùn)氣好的,能碰上一條大的,于是,晚餐的桌子上會飄來一陣濃郁的香味,祖父和爸就端起了酒杯咪上兩口,而我,最喜歡那鮮而辣的魚湯了!
有時也會挨打,多半因?yàn)橥嫠,童年的我,對水有著近乎瘋狂的親近,總是抽準(zhǔn)大人不備的時候溜下水撲騰幾下,為此常常地品嘗到竹絲兒撕咬我屁股的滋味。擔(dān)多半是好了傷疤忘了痛的。頑劣如我,沒少讓奶奶操心。
菜園子里不僅有各樣的蔬菜瓜果,也有青蛙和蛇,那時,還有一種蠑螈,只在夏天能見著,遍身通紅的,長了四只腳,寬而大的嘴巴,跑得飛快,我想盡了各種方法,卻抓不到一只。 蛇是常見的,色彩斑斕的赤練蛇和菜花蛇,通體烏黑的烏梢蛇,還有灰禿禿的“土胖子”,都很常見,祖父說,看到了蛇,別碰它,它就自已走了,但我對“土胖子”一直很害怕,見到了怕定要打死它,它是劇毒的。很危險(xiǎn)。
后來村里擴(kuò)建了這口塘,倒是加大了不少面積,卻把我家的菜園子也給毀了,嗚呼!我的菜園子,我的菜們,我的瓜果們,我的桃李杏們,以及我的蛇與蠑螈們!
只是偷工減料的厲害,筑起的塘壩疏松,幾年過去,泥沙沉積下來,塘淤塞得很快, 原來清澈的水逐漸變得渾濁了。
祖父是那年生病的,去醫(yī)院檢查了好長時間也沒查出什么病因來,只是人消瘦得很快,老人年輕時習(xí)武,六十多歲時十來個青壯年是近不得身的,卻不期74歲一場病來得這么猛烈,他常在院子里的棗樹下坐一會兒,望著塘里越來越渾的水,一臉的愁容,有一天,他忽然說,種點(diǎn)蓮吧!那東西凈水呢!
農(nóng)村人講究,蓮與竹輕易是不敢種的,種成了則罷,種不成或長不好,發(fā)不快,迷信中意味著播種的人會有災(zāi)病,這也正是這口塘空了這么多年的原因所在。“還是別弄這些個吧,你病著,輪得著你操心么?”奶奶溫言里有一絲恐慌,“我這樣的老頭子還怕什么。∥襾矸N!”
讓爸挖來蓮藕,祖父誰也不讓幫,頂上一頭豆大的汗珠栽了一筐藕節(jié),第二年六月,荷就探出了頭,很快,布滿了半口塘,荷花開放的時節(jié),祖父已然起不了床了,讓爸背著,看著開放得嬌艷的荷花,蒼老的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蓮蓬結(jié)實(shí)的時候,祖父故去了,他沒嘗到一粒蓮子,奶奶在棺材里放了一張荷葉包裹的蓮子。他應(yīng)該能嘗到了吧?
隔了幾年,奶奶也去了,我在奶奶的口袋里也裝了一朵蓮花,和一張荷葉包裹的蓮子。
如今的蓮已開滿池塘的每個角落,塘水清澈而純凈,荷塘安靜而清幽,在這熾熱的夏至?xí)r節(jié),依舊有涼風(fēng)送爽,飄蕩蓮荷的清香 ,坐在塘邊,我脫下鞋襪,光腳浸在清涼的水里,長長的呼一口氣,再深深地吸一口,滿心滿肺的清爽與酣暢!

媽媽在荷塘里抽了不小的藕心,潔白如玉,咬一口,甜糯而香脆。
快折遷了,這口塘,塘里的荷與蓮藕們也將被一片生硬的混凝土所覆蓋,我在咀嚼這根甜脆香糯時顯得那么無能為力,我對媽說,留幾顆老蓮子給我吧,讓它們在別處安家!
別了!祖父的荷塘,別了!我的荷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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