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爸在院子里的棗樹下閑聊,這是多少年沒有過的場景,在我的記憶里,還是頭一次吧!打小就跟爺爺奶奶親近,對父親,倒一直是敬而遠之,隱隱的有種疏離感,平時似乎只有一兩句應答也就完事了,面對面地喝茶抽煙聊天,真沒有過。
爸終于老了,偉岸的身材開始有些佝僂,眉尖上開始有了些許的花白,這個曾經(jīng)暴燥易怒嫉惡如仇的,曾經(jīng)對我痛下如櫞巨掌的漢子,讓我讓我又敬又怕的老爸,終于讓歲月磨平了所有的鋒芒,變得脆弱而敏感,甚至有些絮叨了;蛟S,有一天,我也會變成他現(xiàn)在的樣子,對自已的兒子露出的孩子般燦爛的笑容,甚至是有些討好的意味。
媽端上了一只瓦罐,拿來小碗,我揭開蓋子,一股清香鉆入了鼻孔,沁入我的心肺,哦,冰糖綠豆湯。
小時候,物質(zhì)極度匱乏的年代,到了夏至邊,終日在外勞作的大人以及同樣“也伴桑蔭學種瓜” 的少年,一碗冰糖綠豆湯,解暑更解饞,消火敗毒,清心潤肺,卻是再好不過的了。
祖父在山腳下開荒弄出了小小的一塊地,平時種煙葉,制出的金燦燦的煙絲供他自已的那根黃銅煙袋,有時也會讓爸嘬上幾口,也種了幾畦綠豆,他說綠豆就得種在陰涼的地方,陰涼的地方長出的綠豆兒,才有清涼敗火的功效,即使產(chǎn)量低點,自已吃的,得要好的,于是,我常跟在老人的后面,屁顛屁顛地學著捉那些青青的滑膩的煙蟲,也跟著用稚嫩的手抜去綠豆苗中的雜草,待到收獲的季節(jié),用手摘下一根根細而黑亮的豆莢,回家入在陽光下爆曬,于是便有一顆顆小小的綠豆?jié)L動在簸箕里。
夏至的季節(jié)里,奶奶會變戲法似的從那些只有她知道的地方拿出一個小小的玻璃 瓶,里面裝著一年只能買到一次的冰糖,洗凈了綠豆,放進瓦罐里,拿幾塊冰糖,加上潔凈的井水,冬天從灶堂里熄出來的木炭,在風爐里點著了,紅紅的火煨著瓦罐,幾個小時漫長的煨制后,綠豆湯已然熟了,炭火燃盡,剩下一撮白色的灰燼,熬好的綠豆湯卻并不馬上就吃,待冷卻了裝進一只鋁缸里,用井水冰著。正午的時候,一家人在棗樹下休息的時候,端出來,一人一小碗,那份清香,那份甘甜,那份清涼,是一種久鑄于心頭的幸福和歡樂。
祖父與祖母早已作古,今天媽媽端上來的這一碗綠豆湯卻依然是我童年的那種滋味,剎那間,我哽咽了,我轉(zhuǎn)過頭去,蹲在棗樹邊,淚流滿面……。
我站起身來,盛了兩小碗綠豆湯,恭恭敬敬地擺在小方桌上,放在兩根湯匙,“爺爺奶奶,你們喝點 ”
爸嘆了口氣,那塊地已經(jīng)不在了,修路占了,現(xiàn)在的綠豆是你媽媽在墳山那邊挖了兩畦種的,收得不多,你走的時候帶上一點吧……。
“這東西現(xiàn)在不稀罕了,日子好過了嘛!”
我一口一口的喝完這碗綠豆湯,我說,我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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