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著日子,日子就過得很慢,如此刻屋前的棗樹斑駁的影子一點點地退縮。
棗樹現(xiàn)在很嗨,一身碧綠的戎裝里,有星星點點的小小的青色的果子,熾烈的陽光讓她很興奮,她很想扭幾下,但她不是婀娜的柳,也不是更加嬌艷的荷,她很有力量,只是有點生硬,也不生氣了,就讓一頭短發(fā)在風(fēng)中凌亂吧!這算不算一種女漢子的風(fēng)情呢?
棗樹是父親20多年前栽下的,那年我八歲,剛背起書包上學(xué),那年小妹剛出生。
媽媽一直有些貧血,從奶奶口中我知道棗是補血的 ,我上學(xué)的路上有棵很大的棗樹,結(jié)了好多好多的棗,在初秋的艷陽里閃著紅亮紅亮的光芒。這家里有一個留著長頭發(fā)的哥們,一身的肌肉,乍刺一樣的胡須根根立著,很兇;我們上學(xué)經(jīng)過他家門口的時候,看見他都會躲著的,因為他有時會張開釘耙一樣的五指罩向我的頭頂,特疼。
我在那個放學(xué)后特地拖延了 回家,待走到他家門口棗樹下時,看看無人就竄上了那棵棗樹,我的手伸向那一顆顆紅彤彤的棗兒,裝滿了那只小小的書包……“賊伢子!滾下來……”一聲斷喝!一張乍刺樣兇神惡煞的臉,一腳踩空,我從高高的樹上掉了下來,我看見西邊漫天的紅霞在眼前搖曳著火一般的紅……。
醒來時已在醫(yī)院里,看著媽焦急的眼神 ,我問了一句,我的棗兒呢?
頭上留了一個疤,差一點沒跌破后腦勺,醫(yī)生說摔了個腦震蕩,命大,差一星半點命就沒了,出院回家,挨了一頓,爸用竹絲兒在我腿上抽了幾十道血痕,我忍住了沒哭。我的書包讓那家伙送回來了,連同書包里的棗,爸把書包留下,把棗兒扔了滿院子都是。過了幾天,那家的老人摘了一籃子紅棗送來,媽不好意思跟老人計較,回了一些雞蛋就收下了。我一顆沒吃,一顆顆洗凈,攤在簸箕上晾在院子里,爸媽此時才明白我偷棗兒并不是因為嘴饞,爸用手摸著我剛剛結(jié)痂的傷痕,半天沒說一句話。
爸從人家那里弄來幾棵棗樹苗,在院子里栽下,我天天的澆水抜草,棗樹兒伴著我一天天地長大,十來棵棗樹都長大了,第三年的時候結(jié)了好多的棗兒。
現(xiàn)在棗樹很高了,也很粗壯,四年前,爸修房子時不得已砍了幾棵,現(xiàn)在還留下了三棵 。
碰上了大折遷的年代,春天的時候已然來人測量了房子的面積, 鄰家已經(jīng)搬遷了,小小的村落已然沒了幾戶人家,到處是折遷后留下的殘壁斷垣,一副蕭條凋弊的景象。幾位拾荒的人,在廢墟上翻弄著。
父親見到我時流淚了,我知道,他舍不得這個他住了幾乎一輩子的院子,舍不得剛修起來嶄新的樓房,更舍不得親手種下來的這幾棵棗樹。
即將遷去的是一個安置小區(qū),一色的六層樓房,斷然是無法安置這些棗樹的,棗樹很普通,沒有觀賞的價值,所以無論父親怎樣堅持,這幾棵棗樹肯定得砍了去。媽媽摸了摸我腦后的疤痕,輕聲地說,要是砍這幾棵樹,那我就不搬!
媽拿出一碟糖棗兒,泡一杯茶,我們坐下盛夏的棗樹下 ,風(fēng)穿過院墻,吹拂著,棗樹的葉子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青青的果子在風(fēng)中微微搖晃;
這是我兒時慣有的場景,我在樹下讀書,妹妹坐在小竹椅上,咧開小嘴笑著 ,奶奶搖著蒲扇,一會兒給我扇幾下,一會兒給小妹扇幾下,幾只雞在院里子從容地踱著方步,我的黑子趴下樹下,吐著長長的舌頭,望著我搖著尾巴。
我從爸媽的眼里讀懂了他們的意思,我知道他們叫我回來是讓我想法保住這三棵棗樹,但我同樣對些無能為力,20多年的棗樹算是老樹了,沒的移栽的價值,也沒了移栽了再存活的可能,而棗樹連同我們家所在的位置正是新區(qū)規(guī)劃中一條商業(yè)街所在的地方,這里,將,被,夷為平地!
今天是夏至,6月22日,早晨下了幾滴雨,雨后的陽光更加明凈而熾熱,天空很藍,云很白,樹葉兒更加翠綠,門前的池塘里,荷葉上滾動著珍珠一般的雨珠,棗葉上也同樣反射著雨水清澈的星芒。
我的心,在夏至的灼熱里,有些冰涼的刺疼。
爸說,實在保不住了,就用這幾棵樹給你們一人打一張桌子吧,留個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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