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來,當我一口氣讀完胡蘭成的《今生今世》時,心竟有一種隱隱的疼痛,這痛不是萬箭穿心,而是為一個女子在“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的祈求中那種望眼欲穿的凄涼眼神中而感受到的生命無可負重之痛,那一刻,潛伏在我心底的幾個字如海潮般奔涌而出:男人,請戒色;女子,該戒情。
通篇文字里,我們看到的是一個風流才子形象。胡蘭成的不守節(jié),在他的私人生活中暴露無遺。他要的是“此時語笑得人意,此時歌舞動人情”,他對女子的情意總是隨著地點的轉(zhuǎn)變而轉(zhuǎn)變,說到底,終究是一個極端自私的男人。
胡蘭成與張愛玲的相識皆源于文字,文學本身就是一粒浪漫的種子,當這顆種子已經(jīng)開始落地生根、發(fā)芽以致于花開滿園之時,這些美麗的“驚艷之花”打動了才子胡蘭成的心,他極想認識那個站在莊園里經(jīng)營花朵的女子,當張愛玲的名字以及那些個溫婉美麗的文字一次次出現(xiàn)在雜志報端時,他強烈地引起了胡的注意。其實胡蘭成是很懂女人的,對于張愛玲這樣一個高傲甚至有些孤僻的女子,她一般是不見人的。胡蘭成第一次去,果然不見,但他從門洞里遞進去一張字條,隔日,張愛玲便電話相約,胡沒有說自己在字條上寫了什么,但想必是很有些份量的。
胡蘭成說他第一次見張愛玲并不喜歡她,“我連不以為她是美的,竟是并不喜歡她,還只怕傷害她。”并不喜歡,卻依然要靠近,他終究是一個調(diào)情高手,在任何地方似乎都有一種一試身手的欲望,而對張愛玲這樣一個出身高貴、才華橫溢的曠世才情女子面前,他更有一種雄性征服的欲望。
初次見面,他(她)們在客廳里一坐就是五個小時,而且大多都是她在傾聽亦或回答,憑著他對她文章的溢美之詞,他的侃侃而談,舉手投足間便贏得了一個女子的芳心。第一次,她把他送到弄堂口,分手之時,他說:“你的身材這么高,這怎么可以?”只這一聲就把兩人說的這樣近,在這一聲中,她寂寞24歲的愛情之花,便已開始在這個大她14歲的男人面前綻放了。
一個男人對女人的贊美是一顆糖衣炮彈,女人遲早會倒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上,張愛玲亦然。在“你在我這里來來去去亦可以”的守候中,這個24歲的才情女子是真的戀愛了,她說:“見到了他,她變得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而胡蘭成在收到愛玲寫給他這些字的照片時說“而我只端然地接受,沒有神魂顛倒。”看來,從一開始張愛玲就是錯的,哪怕是你低到塵埃里,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與別人無關(guān)。張愛玲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其實她根本就不懂得,也只是一廂情愿地慈悲了。
胡蘭成說:“我們兩人都少曾想到要結(jié)婚。但英娣竟與我離異,我們才亦結(jié)了婚。”胡說“我為顧到日后時局變動不致連累她,沒有舉行儀式,只寫婚書為定,文曰:胡蘭成與張愛玲簽訂終身,結(jié)為夫妻,愿使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現(xiàn)實安穩(wěn)”,那是一個多么卑微而簡單的幸福哦!而這卻成了癡情女子往后歲月眼巴巴地奢望。而胡的所謂“拖累”一詞,看似關(guān)愛,從他后來的行動中卻是讓人要懷疑了。
胡蘭成的處處調(diào)情在他的文字中隨處可見,在漢陽醫(yī)院里,他對女護士小周說“訓德,日后你嫁給我”;他寫少婦范秀美時說“她是與我,才有人世夫妻之好”,以及后來的日本少婦一枝,佘氏愛珍等,凡相見之人,不管能否得到,總是想著要與人家結(jié)為“夫妻之好”,他的情愛,總是隨著地點的轉(zhuǎn)移而改變,焉能系于一身?而所謂對女子的“癡情”,倒是讓人看了要顫栗了。
胡蘭成說:“我于女人,與其說是愛,毋寧說是知”,只這一個“知”字,為他贏得了多少女子的芳心?又使多少癡情女子為他而暗地里傷心?我不知道,當他對17歲的女護士進行性意盎然的開發(fā)時,當他與美麗少婦范秀美結(jié)為“閃電夫妻”時,當他在一路春色中一次次迷醉于“溫柔鄉(xiāng)”時,是否想到那個遠在上海癡癡念她的才情女子張愛玲?愛過才覺痛,那些一大堆暗淡的日子,那些個被相思揪痛的寂寞的夜晚,那顆傷痕累累的心,不知遠方的胡蘭成是否懂?
胡蘭成從來不認為自己的濫情有什么錯,他的筆下,他的語言中也從來不曾有過什么隱晦,他的《武漢記》里面處處都是護士周訓德的影子,卻問愛玲讀了沒?還要問她的感想。讀到這里,我倒是真的糊涂了,他是一種自鳴得意的炫耀呢?還是真的突然就不“知”女子的心了?
歡愛如煙花,愛情的毒卻種在了張愛玲的身上,縱使在分手后依然殘留,讓一個女人幾十年一直守著自己的寂寞的靈魂,那些戀愛時的華麗與纏綿,也許依然在回憶中美如錦緞,但摸上去終究是冷冷的,只瞥一眼,便寒氣沁骨。
當然,我們也不能完全否認胡蘭成對張愛玲曾經(jīng)有過的感情,有過的往昔怎能刪除?他寫道:“但凡愛玲說好的,我就覺得好”,只這一句,便是滿心愛意了。那一刻,是他的真。你能說,他沒有愛過?只是本性讓他浮沉,他見不得漂亮女子,所以,最終會負了一個看他千好萬好的張愛玲。他自認是一個“永結(jié)無情契”的人,而當今天我們捧讀他的文字時,到底也只是一個朝秦暮楚的蕩子而已。
孔夫子說:中年男子應該戒色,而張愛玲的《色·戒》中也許認為,女人呢,不管是年老還是年輕,都應該“戒情”,尤其是因色而起的情。而女人恰恰戒情難,或因色而起的情更難?春m成的照片,一身黑襟長袍,溫文爾雅,卻也有著成熟男子的魅力,加上他的侃侃而談,還有對一個女子妙筆生花的溢美之詞,這些都是賜給這個女子的毒,在經(jīng)年里疼痛。
然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浮生若夢,留下這些依然妙筆生花的文字,這個凄美的故事,任由后人評說。雖然男子的“戒色”和女子的“戒情”一樣的難,但依然相信人性原本善良,愛情原本美麗,滾滾紅塵中癡迷的男男女女終有清醒的那么一天。當青春的風花雪月被時間的浪潮沖蕩的無影無蹤時,再細細地翻開自己的靈魂,找尋的那愛的痕跡究竟給生命留下了什么?如果泛濫的愛成為一種泛濫的傷,那么那樣的愛還能叫愛嗎?如果刻骨的情也成為一種刻骨的傷,那么那樣的情還有存在的價值嗎?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花落葉飄才知秋。在秋的清凈和空明里,所有的愛情才能得到最后的驗證。當風流變成冷風一去不返,當落花變成污泥沉入泥土,也許,那蹣跚的腳步里才會走出生命最深的感悟:色即是空,情即是傷。既是如此,讓我們的生命還是少些因色而起的迷亂,多些對人間真愛的珍惜和彼此的尊重吧!不知道,廿年后,他們的魂魄是否可曾在奈何橋邊相遇,他是否會為自己曾經(jīng)的負心而懺悔,或者哭著告訴她:“親愛的,下輩子我們還會相遇,我一定要讓你成為我生命中的唯一,不再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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