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條注滿柳樹的道路，我只能管它叫道子。這樣說吧，它只是個道子，的確是一道子，但又像條巷子，路徑的次數(shù)定是記不清了，才出現(xiàn)這種難以辨別的真相。為之太熟諳了，倘或閉上眼睛，道子的浮影便會掛在垂吊的眼簾的前方，儼如明鏡里的映像在晃動，又宛如柳泉中沉淀物象的模樣，這大抵都是晚景影響下的美妙的情形，月光固然稀疏，迷云中的黑昏卻略少損傷道子的端莊。盡然北方的月彎，滿月的時日少，不能痛徹的灑盡胸意。惋惜必要痛然，尤是不能攬于意中，雖即使攬于意，也只能在短暫的時間的縫子里擠出些來賞析它景。這使得我在想象中的道子都是這個樣子的，痛樂參半，于心于目。黑夜亦是如此，黢黑之中，睜眼亦是閉眼，晃晃途中，遐思亦或苦待，在道子中都會奏著白晝的苦悶的調(diào)子走走停停，像只休禪的夜鶯似的做鳴。夜晚的道子是不安靜的，我所聽過的不過是些蟲鳴罷了，以北方夜蛐最為常見，天還不大黑的時間，它們便會出現(xiàn)，發(fā)出的聲響貫徹道子，除過這個道子，在這個時節(jié)，北方的山野，村角，路洼，水塘……都遍布著這種清晰明亮的音符�？梢赃@樣說，凡是有草和土的地方，充滿著露水的味道的地方，它們是不會錯過的，若有好奇地過客端詳其隱跡，它們便將遁隱做聲，陷入一陣沉靜，等待過客去了，它們便又會試探著扔出幾道聲響，這一定是哨兵干的事。這些膽大的哨兵真讓我操心，難道它們真不怕死嗎？死在夜間是最好辦的事情了。
道子的兩側(cè)倚滿了倒柳，樹身不高，大小也均勻。從道子的頭向尾看去，筆直如同一群士兵的姿態(tài)站在道子的兩旁，腰桿挺直，似乎有意保衛(wèi)著道子，翹起的柳條則像舉在肩膀的槍支，傾斜著指向天空的方向。倒柳是靠攏道子一側(cè)的，灌頭茂密，歪斜的厲害，下身則稍微弓著身子，如同兩道清流舒緩的泄在道子上，微風拂過，柳條晃晃然撥動著清流的水面，波紋便熠熠生輝的呈現(xiàn)出來。陽光散射下來，打在柳條擺動的波浪面上，像誰人將水晶粒子不小心灑在上面似的，放出幾點明晃晃的光星。倒柳的另一側(cè)則稍高點，離道子遠點，像紅冠公雞的尾巴翹起來的樣子，在道子的另側(cè)擺成整齊地一行，似乎是為了遮蓋晌午的烈陽而生長的游刃有余。但也有枯黃的倒柳，大概是上了年紀的，瘦弱的垂著身子站在道子偏僻的地方看著道子上的過人。我留心過這些不能被稱之為倒柳的枯柳，有時候騎車，看到了它們，便放下車子，穿過一片荒地走過去，騰出一塊空處默然的坐下來，坐困了，便有意無意的將肩膀靠在這些枯柳的硬梆梆的身子上，如果遇到的是清爽的天，再點上幾綹和風，在這些枯柳的旁邊睡著已經(jīng)是我習慣的事了，睡著了被驚醒，驚醒后又迷迷糊糊的打盹，這些時間是不多的，抓住了好像就非不放過才情愿，有時候呆久了，似乎天也容不得我，發(fā)出些冷氣，便迫使我離開這道子，北方的夏天變化的讓人難以莫測，你抬頭看到本是一片晴天，低頭打個盹醒來就是一股冷流，我遇到的多數(shù)的天都是不懷好意的，但至少讓我遇到也是一種欣然。
這時候都已經(jīng)屬于漆黑漆黑的天了，穿過柳道，快回到家門口的時候，還是忐忑，心神不寧。直到不知不覺中踏到槐樹下，才看見母親早墊著凳子坐在槐樹下等著她的兒子了，我不知道母親在槐樹下已經(jīng)坐了多久了，也難以理解一個母親等待她的兒子的憔悴的心，現(xiàn)在似乎什么都不習慣了，記得過去的時候，冬天大雪過后，老家門口的小坡上會積攢一層厚厚的雪，那時候天還不大亮，便偷偷的溜出母親的被子里，悄悄的在院子里找塊木板，小心翼翼的拽開門扇，只要騰出一個小縫隙，夠我的小小的身子出去，便先將頭按過去，然后身子就好說了，慢慢的活動著衣襟就自然出去了，門扇若開大了，聲響發(fā)出的時間就會長，母親發(fā)現(xiàn)是遲早的事了。我出來的早些，還不見伙伴出來，便獨自一個人試著在小坡上從上往下滑，屁股蹲在木板上，兩只腳托在雪的上面，用腳邊撥邊往下滑。開始的第一次或者第二次由于積起來的雪太塞，不好滑，直到滑出一條順道，后面的就好說了，只要將木板搭在上面，屁股在上面還沒落穩(wěn)，就自個兒滑下去了，木板在前面迅速的滑，我在后面滾著轉(zhuǎn)著溜下去，像一塊毛毯球似的噼里啪啦的滾滾跳跳。待到滾落在小坡下面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已被雪水糊完了，恐懼已經(jīng)不能避免，我早晨的游戲就要終結(jié)了，這些想法立刻陰沉了面容，正思索著，母親就站在背后朝我的屁股揣了一腳，那時候總愛哭，母親一打，好像打碎了一只碗，啪啦一下就忍不住碎了，大哭起來。有時候母親氣急了，就隨手撈起院子里的笤帚朝我身上打，我如果拼命的躲，母親就拼命的打，有時候打著母親就哭了，扔掉手里的笤帚讓我站起來。現(xiàn)在想起來只是悔恨久久的壓抑在心里，站在槐樹下，望著母親，卻吱不出聲來。在母親心中我的長大最后卻變成了母親一個人在槐樹下承受的負擔，母親坐著，陰著臉，看我回來了，從嘴角勉強擠出些笑容，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母親笑容里面的焦慮，總之，回來了，母親看到了，便也不再說什么，跟母親打完招呼走進屋子里。
還記得柳道的四季，倘若一語提及，則別有一番風味。我記憶中的道子總是綠色的印象深些，那只能怪北方的冬天太短，太急促了，以至于連印象都有了偏見，但總比及南方的冬天是略勝一籌了，南方是有冬天這個季節(jié)的，但冬雪不寒，色度不艷，易融易化，使得南方的朋友是很少長時間觀摩冬雪的滋味的，即便是氣溫驟降，來了大雪，坐在車窗里看見的，空中還是雪花，落到地上就變成了雪水，這是我去過南方饋贈的遺憾呢，車還沒過下一個站口，凝固在車窗邊沿的冰凌就消失殆盡了。等到車子路過田野的時候，只是茫茫的如同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般，心情即會變的糟糕起來，對于游山玩水的遠客來說，難免會痛心折回，而對于公務(wù)在身的人來說，不看也罷，看了倒不知用何詞來批斥南境之衰。北方則不同，如若有南境的友人到北方做客，不論坐車，還是徒步，在北方的冬天都會欣賞到一樣的景。就拿雪來說吧，北方的雪是棉的，輕的，棉如花苞，輕如鵝毛，這是北方具有抒情達意的雪花，若在空中的時候，劃著、飄著、舞動著、宛如宮娥的降落的姿態(tài)，在郊野，山崗，土丘，沙地，圍墻，樹冠都可以看到。越冬至初春的時節(jié)，北方的天氣依舊寒意綿綿，道子上的柳枝枯到了盡頭，抵達末春之際，就借著春風搖擺起纖細的身材在空中顯擺，螞蟻也似乎活過來了，悄悄的趴在嫩綠的枝頭上走走停停，似乎在散步，享受和煦的春風帶來的自在；北方的布谷鳥少了，但偶爾在這些頗有綠意的地方還可以看到它們的身影，我所在道子上見到布谷的機會就那么一次，它輕輕的在地面上伏了一下，側(cè)著身子，搖著尾巴，翩翩上升，在樹枝的枝頭上停下來，環(huán)視周圍后唧唧的叫著，時間久了，它便停下來，低頭梭巡樹枝上的小獵物。如果要談及柳道最美的季節(jié)，在我看來就屬這個夏天罷，我總懷疑是我喜歡柳蔭的緣由而讓我相中了這個人們都說煩躁的季節(jié)，夏天柳樹的葉子密集，柳枝腰身軟，幾乎快要接觸到地面，人們則喜歡躺在柳道上，嘗試柳枝撲面的輕撫，再加上夏天的暖風總愛穿越這個狹長的道子，倘若人們熟睡了，暖風拂過，宛如少女的玉指輕輕的撫過，略略的帶著點清香。入秋另有不同，柳道上鋪滿了枯草枯葉，隨著地面的起風，他們似乎在發(fā)抖似的作響。偶爾深秋里加點寒風，細瘦的柳枝扶不住風勁就‘嘎子’一下斷了。越往深秋，風勁越寒，它們似乎一股勁的往人們的衣褲里鉆，凍的直哆嗦。南方的秋天不如北方刁瑟，含蓄綿綿，蘊含春之清涼，夏之繁盛，‘北雁南飛’也是享之菲福謁。 |
大校網(wǎng)站
聯(lián)系我們
公安機關(guān)備案號：61011602000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