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小買賣的老王一進村,便開始吆喝道:“木梳、鏡子換谷子吶!”村里便飛一般聚集一群娃。不大一會兒,大人們也趕來了,他們把編織袋搭在背上,把谷斗捧在手上,把面盆襯在腰上,都裝得滿滿金黃的谷子,見到粗布大褂裝扮的老王,便露出綿軟的微笑。
多少回在夢里,我用手理一理額前的頭發(fā),總會在不遠處暮然回首空落的故鄉(xiāng),仿佛見到那些純真、爛漫、頑皮、羞怯的童年。
家里有一把木梳,珍藏多年,是姑姑留下的,也是奶奶的最愛。這把木梳,紅銅色的外觀,一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nóng)民膚色,沉浸著歲月的悲歡,梳理過時光與青春。木梳如耕耘的農(nóng)夫,歷盡千辛萬苦,忘卻一切煩惱,在縷縷青絲之間走過春夏秋冬,梳開打結(jié)的長發(fā),梳出靚麗的青春,梳來一生一世的幸福!
在每日每夜,或者每個頭發(fā)蓬亂的時候,隨手拿起來梳一梳頭發(fā),對著鏡子,細看額頭上的皺紋,或是抹去眼角的淚痕。
木梳,喚起做人應有的自尊和自信。木梳見證我的喜怒哀樂,譬如上學、遠游、求職、歸來、新婚的故事。從黃毛小子到而立之年;從寂寥的村莊到寂寞的城市;握著木梳已然不是一個單純的物件,而是我的一位知心朋友,不偏不倚、淡然處之,更像一位君子,始終保持著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獨立個性。
姑姑就要出嫁的消息傳開了。鄰村一戶人家已來送過聘禮。喜糖也發(fā)了?赡菚r,姑姑卻在房間里哭紅了那雙大眼睛。看著土坯墻面上那些斑駁與貧瘠的一切,以及憨厚木訥的父母,她對我說,她就要走了!“能不能為我梳一回頭?”姑姑央求道。以前都是姑姑天天給我梳頭的。那一天,我拿起木梳,卻站在一旁,捏緊木梳,鼻子一酸說:“我不要姑姑走。”姑姑卻笑了……
出嫁時,木梳梳過姑姑齊腰的長發(fā),把姑姑打扮得如此光艷奪目,那天木梳拂過她的長發(fā),一根頭發(fā)嵌在木梳上,姑姑凝視許久,把這根頭發(fā)收藏在胭脂盒中,放在抽屜里。她說:“把這個留給爸媽,想我的時候拿出來看一看吧。”從此,這把木梳也留在了抽屜里。
姑姑從小就最喜歡給奶奶梳頭,每天早晨姑姑便拿著木梳走到奶奶的房間說:“媽,我來跟您梳頭。”姑姑梳的頭發(fā)很好看,每次奶奶都這樣贊道。有時候,奶奶不開心,姑姑也不開心,擺弄著木梳,來打發(fā)時間,沉默間給奶奶理一理頭發(fā),按按摩,好讓奶奶安神。一些煩心事兒就這么過去了。
村里姑娘家都喜歡姑姑給他們梳頭扎馬尾辮,有相親的、定親的、出遠門的,梳一梳頭,投個好彩頭。那把木梳也真誠地梳過我的頭,姑姑說:“做人形象很重要。梳好頭,才能做好人。”
奶奶去世的那晚,恍惚中反復念叨著要梳頭。我們拿來好幾把梳子,她都說不是這把。我們才記起姑姑的那把木梳。當我從塵封的木箱里找出那把木梳,眼眶注滿淚珠。拿到奶奶跟前給她梳頭。她卻緊緊握住那把木梳,換起了姑姑的名字。多年前,姑姑便離開了我們,那是她婚后的第二年,因難產(chǎn)失血過多,永遠地離開了……當晚,奶奶也走了,帶著傷痛含恨而去,木梳被珍藏在家里,怎么也舍不得丟棄。一把木梳,見證一段悲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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