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風(fēng),依舊帶著絲絲涼意。一輪紅日懸在半空,距山頭不過丈余,仿佛踮起腳伸一伸手就能觸摸到。隨處是蒼翠的綠,花兒在芬芳,飛鳥相逐,聲聲鳴唱。余暉退去,暮色漸漸低沉。
翻過那道山埡就望見門前石頭壘砌的寨墻了。腳下這條童年時期看來無限漫長的公路曾讓我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向往,順著門前那條河延伸開去的道路不再是雨天里泥濘晴天塵土飛揚,泥巴路早已鋪成柏油路。再難見到石板屋頂豎起煙囪里冒出裊裊炊煙。抬眼望去,一溜兒小洋樓像從一個模子倒出來,估摸著方位數(shù)數(shù)才能辨出張家李家,產(chǎn)量全村數(shù)一數(shù)二那灣肥沃土地所剩無幾,雜草叢生著。曾為一犁地界打得鼻青臉腫的背鍋劉和唐跛子早已在麻將桌上冰釋前嫌,成為場場不拉鐵桿牌友。場主飯來得及時的很,常常是莊家沒下,幾個盤子就上來了。要么一碗臊子面或是粉條炒臘肉堆得冒高的一大碗米飯踹到你手里,邊往嘴里巴拉飯菜,眼睛總是不夠使,定定地瞅著牌注,生怕手腳不干凈人走偷牌大腦不集中時漏吃漏碰,不住嘴兒地叫喚,唾沫星子亂飛。場主不就是耍個小聰明嘛,吃飽了喝足了接著再戰(zhàn)吧。
四合院倒塌得只剩兩間土屋,冬天漏風(fēng)夏天漏雨。重整院落的沖動還在胸中激蕩,屋基的石壩早不見了蹤影,費了好一陣子功夫才找尋到降生的那間屋場,從呱呱墜地的這間土屋直拼到兩鬢斑白也沒走出二百里地界。都說男子漢志在四方,生就的黃泥巴腿兒能走多遠(yuǎn)呢。
常聽妻講一則故事,說兩個放牛娃在山梁瞭望,登上一座山頂,前面又橫出一座山,對這景象很是迷茫,帶著疑問回到家里問爹,一個回答說:山那邊是一個很大的世界,有大海有城市。另一個對兒子說:山那邊不還是山嘛。過了十多年,那位對兒子說山那邊有大世界的孩子天天巴望著去看外邊的世界,發(fā)奮讀書,終于走出了大山。而那位跟兒子說山那邊還是山的農(nóng)夫,他的兒子一生也沒走出過大山半步。
自小受到父母教誨,深知要想出息就得啃食書本。每當(dāng)回到生我養(yǎng)我的這方熱土,總有一種親切感,可歲月的風(fēng)霜在熟悉的臉龐烙印痕跡,雖不至“兒童相見不相識”,明顯感覺陌生,曾經(jīng)的童年少年伙伴再不消得為吃發(fā)愁,日子還算滋潤,隔三差五幾個弟兄往屋里一圪蹴,不大功夫就傳來吆喝——老虎杠子五魁首哇,八馬齊飛久長壽……
可也有皺眉頭的時候。動不動就待客,嬰兒滿月小孩抓周兒子結(jié)婚女子出嫁,最可氣的是,正月剛吃罷結(jié)婚喜宴,六月又趕去給娃做九朝,娃生得也太不給娘面子啦,哪管恁多呀,小兩口把娃往搖窩里一放,蘸著唾沫笑瞇瞇數(shù)票子,哪里知道隨禮隨出左鄰右舍滿肚子牢騷,怪不得數(shù)著數(shù)著就打起了噴嚏。
故鄉(xiāng),伴隨父母而存在著,后洼柏樹下一抔黃土牽去我永久的思念。故鄉(xiāng)漸行漸遠(yuǎn),可我總是走不出故鄉(xiāng)。
早興起了進城熱。娃從小就由父母陪伴去城鎮(zhèn)上學(xué),學(xué)成歸來又得熬夜苦讀看書讀報考取村官兒,再一步一步挪向城市……
抬眼望去,門前的寨墻依舊堅固,這座擋住山那邊世界遮住冬日暖陽的峰頂不再那樣可惡。那些棄下土屋,托兒帶母涌進城市的鄉(xiāng)黨們,再不要把過了陽歷過陰歷三十六隨禮亂規(guī)矩帶進村子。
據(jù)說要開發(fā)對門的山寨,不知有啥樣的故事要在寨垛子里傳奇,但愿這座山峰能永遠(yuǎn)矗立在老屋門前,不因歲月流逝而改變她的巍峨與本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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