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清朝末年民國初年那種頗具京味兒提籠架鳥逛大街的爺們，但我確實曾經(jīng)養(yǎng)過兩只鸚鵡，至今還難以忘記。
出身農(nóng)家的我算得上是個喜歡鳥類的人，作為鄉(xiāng)下孩子，用魯迅筆下閏土罩麻雀的方法捉麻雀、在山上放牛時靜聞百鳥鳴唱、爬樹搗窩抓小鳥、滿林子里追野雞都是常有的事。
在我眼里，小鳥總是那樣可愛，那樣富有靈性。
長大了，我在外求學(xué)，與兒時的那種生活越來越遠(yuǎn)，當(dāng)然與小鳥的緣分也就越來越遠(yuǎn)了。自從進(jìn)了縣一中從事教育工作，又給了我一份意外和喜悅。一中校內(nèi)樹木成林，甚至還有參天古木，自然引來了許多鳥類來此生活繁衍，這里簡直成了各色小鳥的樂園。每天在校內(nèi)工作生活，無論是穿行于花園小徑，還是靜坐辦公室或站在教室走廊上，都能見到小鳥飛翔、跳躍、嬉戲的身影，都能聽到它們嘰嘰喳喳的歡叫，這最本色最自然的情景讓我覺得莫名的開心。我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也是一個很容易尋到樂點的人，不是特忙的時候，我樂于靜靜地看著這一切，聽著那天籟之音，深感這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身處充滿喧囂的時代，在這鬧市之間還能體驗一番“鳥鳴山更幽”的詩情樂趣，實在是不可多得。記得有一次竟然有只小鳥越過窗子飛進(jìn)了教室，學(xué)生的童心被這只小鳥觸動，迅速發(fā)酵，整個教室里孩子們的心都被那只小鳥牽著四處飛舞，我講語文課的吸引力自然遠(yuǎn)不如那只小鳥，對于教室里的騷亂，我竟然絲毫沒有生氣，始終微笑著，直到小鳥飛走，室內(nèi)安靜，我再接著上課，學(xué)生都覺得很意外，感慨語文老師脾氣真是太好了！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我在街上漫步，見一位老人挑著籠裝的小鸚鵡在賣，想起女兒曾多次說過小鳥很可愛，尤其是那會說話的鸚鵡，她很喜歡，要是我能給她買兩只放在家里養(yǎng)著就好了，我趕緊掏錢給孩子選了兩只。我一邊逗那可愛的鸚鵡一邊問那位老人“您這鸚鵡長大了真的會說話嗎？”老人認(rèn)真而又肯定地說“能，當(dāng)然能，不過需要慢慢培養(yǎng)。”作為教育工作者，我很認(rèn)同老人的說法。
我把鸚鵡帶回家，女兒見了特高興，拍著手在客廳里舞著打轉(zhuǎn)，“我有鸚鵡了，我有鸚鵡了。”我在超市里給那兩只鸚鵡買了足夠的專用食物，每日精心喂養(yǎng)，女兒也在旁邊跟著我喂，還不時地問我該怎么喂養(yǎng)，我都一一細(xì)心教導(dǎo)，看得出來，女兒的熱情很高。我常見她走到鳥籠邊去逗鸚鵡說話，可是鸚鵡并沒有任何反應(yīng)，她不解地問我“爸，這鸚鵡咋不說話呢？”我學(xué)著那位老者的語氣說“孩子，我們得慢慢地培養(yǎng)它們!”女兒哦了一聲走了，過了十天半月，女兒對這兩只鸚鵡顯然已沒什么興趣，我也很少看到她再饒有興致地逗那兩只鸚鵡。我猜想，這孩子的那三分鐘熱情已過，記得我好幾次因工作太忙便囑咐她記得給鸚鵡喂食和水，她都忘得一干二凈，要不就是胡亂扔些食物在食槽里，對鸚鵡她似乎已沒啥興趣。我想，作為孩子，她還遠(yuǎn)未能從生命的高度去看待那兩只鸚鵡，在她那兒童世界里，那兩只鸚鵡只不過是能讓她獲得暫時快樂的小動物小玩具而已，我忍不住批評教育她“你要多關(guān)心它們，在喂養(yǎng)過程中與它們交朋友，好好培養(yǎng)它們，說不定哪天它們就能如你所愿開口說話呢！”女兒看似有所觸動，但只是哦了一聲，并沒有什么改變。也許，整天宅在家里的她根本沒有我們當(dāng)年那種常常親近大自然的經(jīng)歷，對小鳥也只是一時的新鮮感而已，并沒有我們那種切實的喜歡。
妻子對這兩只鸚鵡似乎也沒什么興趣，除了當(dāng)初我買回來的時候笑著對女兒說了句“寶貝，看你爸給你買鸚鵡回來了，該高興了吧？”，就再未表現(xiàn)過對那兩只小家伙的熱情。
我每天堅持按時喂那兩只小鸚鵡，并不時逗著它們玩，其中有一只似乎很懂得主人的意思，我覺得它很是聰明可愛，也堅信它在不久的將來就會開口說話。每天我一進(jìn)家門，就會聽到它的歡叫，仿佛是在迎接主人的歸來，它的歡叫聲，那樣婉轉(zhuǎn)，那樣動聽，讓我特別開心，上班的疲倦感瞬間煙消云散。
我一邊喂養(yǎng)，一邊觀察，發(fā)現(xiàn)這同一籠子里的兩只小鸚鵡，性情大不一樣。其中一只活潑好動，總喜歡不停地歡叫，飛舞著，去啄另一只，企圖尋找相互嬉戲的機(jī)會，而另一只慵懶文靜，很少做聲，對伙伴的逗鬧總是淡然處之，毫無反應(yīng)，活潑的那只無數(shù)次地挑逗，對方都沒有回應(yīng)，它從不覺得沒面子，也毫無挫折感，反而屢敗屢戰(zhàn)，希望能給對方一些興奮感，從而獲得嬉戲的快樂。“羈鳥戀舊林”，它沒有舊林可戀，不能擁有廣闊的天地，但它似乎覺得至少籠子里的這片小天地還屬于它，還有主人對它的關(guān)心照顧，它似乎懂得在這個被籠子封閉的小天地里，快樂是需要自己去不斷地尋找和創(chuàng)造的，快樂是等不來的，更不能在這里等死。有時，可能因為對方的情商太低，實在覺得沒意思，便與我這個主人鬧著玩，它不停地飛躍著啄我給它喂食的手，并且不停地歡叫，見其如此，我也開始逗它，沒想到，一逗就不可收，它是那樣興奮，它的精力顯得特別充沛，玩起來就不知道累，我該休息去了，它還興猶未盡，我注意到每次離開后，它在那籠子里起碼還要開心地叫上十來分鐘才會安靜下來。
因我到外地辦事去了好幾天，妻子女兒竟然都忘了去喂養(yǎng)那兩只鸚鵡，等我回來，其中那只文靜的鸚鵡早已被餓得半死，蹲在籠子的一角默不作聲，而活潑的那只見了我簡直是欣喜若狂，在籠子里飛來飛去，歡叫不已，仿佛它要告訴全世界，它的主人回來了，它能有吃的了。我趕緊給他們喂食喂水，那只文靜的鸚鵡除了偶爾啄點食物，幾乎不動，更別想聽到它的歡叫，而那只活潑的鸚鵡雖然已經(jīng)挨餓好幾天了，明顯消瘦的它卻并非像個餓死鬼只顧一個勁地吃，而是那樣瀟灑，那樣儒雅，吃點食物，再喝點水，抬頭看看主人，環(huán)視四周，歡叫幾聲，再進(jìn)食喝水，是淡定，是高興，還是感激，我也不得而知。
寒冬來了，我也覺得很冷，有點擔(dān)心起那只文靜的鸚鵡來，那么脆弱的它能不能熬過這個寒冬，怕是難說了。幾天后的一個中午，我聽到女兒在那兒大喊“爸，快過來看一下，有只鸚鵡好像是死了！”我趕緊走過去一看，眼前的事實果然證明了我之前的擔(dān)心，那個小小的生命就那樣悄無聲息地結(jié)束了。我只聽得那只活潑的鸚鵡在不停地叫著，我分明感覺到那只鸚鵡的叫聲已不同往日，沒有了激情，沒有了歡樂，有的只是傷感，甚至悲涼。我把那只死鸚鵡的尸體扔掉了，作為男子漢的我當(dāng)然不可能有黛玉葬花那樣的多情善感之舉，但我的內(nèi)心也不失一份細(xì)膩的情懷，扔掉那只鸚鵡的時候，我有一種莫名的遺憾，一種對生命脆弱的感嘆。每天回到家里，聽那只活潑的鸚鵡不停地叫著，發(fā)現(xiàn)它竟然開始絕食了，它的叫聲聽起來是那么凄慘，真有點“杜鵑泣血”的意味。我的心幾乎都讓它叫軟了，叫碎了，叫得我都不由為它心生悲涼。我想：那只慵懶文靜的鸚鵡無論如何也不會明白它懶得搭理的那個小伙伴會如此在意它的離去，更不會明白它的主人會因它心生由衷的遺憾與感嘆。
過了幾天，女兒跟我說“爸，那只鸚鵡實在太可憐了，叫得那么凄慘，咱們把它放了吧？”妻子也贊同女兒的意見。她們都覺得也許那只鸚鵡太孤單、太重情義、太想它的那位伙伴了。為了一個都懶得搭理自己的伙伴，一個沒說過幾句話的伙伴，它竟然天天絕食，日日慘叫，到底是在傳遞著它的傷感，還是在呼喚它的伙伴，只有等到它真能說話的那天才能釋其真意了！其實，即便妻子女兒不說，我也已經(jīng)有此想法，更何況此時我們一家人對此事的想法如此一致，于是，我捧著那只鸚鵡來到學(xué)�；▓@里，我雖幾番難舍，但最終還是下定決心，把它放到亭子邊的那棵樹上，它站在樹枝上，聳了聳身上的羽毛，對著我不停地叫著，似乎是在向我告別，我趕緊拿出手機(jī)，給它連拍了好幾張照片，我知道，以后是難以再見著它了，留下照片也算是一種記憶。過了十幾分鐘，我站在寒風(fēng)中，感覺越來越冷，不知咋的，它突然振翅高飛，飛到另一棵更高的樹上去了，它飛舞的姿態(tài)是那樣美，那樣灑脫，我不由高興起來，我為它能飛進(jìn)大自然的懷抱而高興，但是短暫的高興之后，我又不由擔(dān)心，擔(dān)心這只并非野生的鸚鵡有沒有野外生存的能力，尤其是在這樣一個寒冷的冬天。
我?guī)еm結(jié)的心情回到家里，妻子問我：放了？嗯，放了，我簡單地應(yīng)答，妻子猜我是在擔(dān)心那只鸚鵡的命運，便安慰我，說那只鸚鵡的生命力特強，度過寒冬應(yīng)該沒問題，再說，你與其讓它每天在籠子里慘叫，還不如讓它回到大自然去，它本來就應(yīng)該屬于大自然。我想，如今也唯有如此，聽天由命，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事后，我懷著復(fù)雜的心情，連續(xù)好幾天去過那棵樹下，想看看那只鸚鵡是否還在那棵樹周圍，但我再也沒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再也沒有聽到那熟悉的叫聲，細(xì)看地面，也沒有它的影子，我心里祈禱，我的那只鸚鵡早已遠(yuǎn)走高飛，找到棲身之所或者已經(jīng)有了新的主人了。
幾年過去了，我途經(jīng)那棵樹下，總會不由抬頭看看，心里真的好希望還能見到那個熟悉的影子，還能聽到那種熟悉的聲音，不過這只能是想想而已。沒想到，一只鸚鵡竟然會給我留下如許綿長的記憶與心情。
唉，兩只鸚鵡，同在一個籠子，同遇一個主人，卻有著完全不同的表現(xiàn)和命運。試想大千世界，蕓蕓眾生，何嘗不是如此，人常言“性格決定命運”，自有其道理。生活在殘酷的現(xiàn)實世界里，優(yōu)勝劣汰、適者生存的生活法則應(yīng)該從未變過，除此之外，更有狡詐陰謀、江湖險惡，絕不是鸚鵡生活的那個籠子那么簡單。珍愛生命，樂觀處世，重情重義，相互關(guān)愛，在有限的空間里尋求生存發(fā)展的機(jī)會，在有限的擁有中感受簡單的快樂幸福，顯得尤為重要。當(dāng)然，帝王將相有帝王將相的快樂，富貴人家有富貴人家的幸福，平民百姓也有屬于自己的幸�？鞓贰？墒�，高智商的人類有時往往會被許多世俗的東西蒙蔽了智慧的雙眼，沖淡了人情溫暖，整日忙于金錢功名抑或縱情享樂，很多時候顯然還不如動物那樣能把情義彰顯到極致�；叵肽侵换顫姷柠W鵡，確實帶給我不少情感觸動，帶給我不少心靈感悟。有關(guān)戰(zhàn)馬拼死救主，狗能跳河殉主，并非神話傳說，《邵陽日報》就曾報道過我們新寧縣馬頭橋鎮(zhèn)石洞村有條狗在主人死后持續(xù)幾年都堅持靜坐在主人的墳頭，為主人守墓呢，報紙上它靜坐墳頭的那張照片讓我記憶猶新。一般的人恐怕都難以做到如此！
那只鸚鵡哦，你在哪里？你可曾知道，你曾經(jīng)的主人依然記著你，并在這寧靜的夜晚執(zhí)筆為你而寫，寫著我因你而有的心靈感悟，愿你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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