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jīng)記不起三叔的模樣了,只記得那是一位身有殘疾,不茍言笑的人。
我一直覺得奶奶特別能生孩子,她一口氣生了七個孩子,我爸排行老三,還有我一位大伯,兩個叔叔,三位姑姑。那個年代要養(yǎng)活七個孩子是很不容易的,爸爸出生的時候正值文革剛剛結(jié)束,在那樣一個要“休養(yǎng)生息”的年代,并且生活在貧窮落后的農(nóng)村,爺爺奶奶拉扯七個孩子長大,真的很不容易。
我自小由爺爺奶奶撫養(yǎng)長大,依稀記得大伯是個特別和藹親切的人,也總是愛逗弄著我玩,只是我也會納悶大伯為什么隨奶奶姓郭,而其他人隨爺爺姓馬呢?這個疑惑我至今也不明白,也沒問過爺爺奶奶原因。四叔則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總是默默的做事,也不跟其他人多說話,但是四媽那會是村莊里教書的老師,我跟著她學(xué)習(xí)認(rèn)字讀書,也不算太生疏,而大姑與二姑那會已經(jīng)嫁人了,記憶中也不曾多來往,跟三姑倒是經(jīng)常在一起,記得有一次做惡夢哭醒,還是三姑哄著我睡覺呢!但要提到三叔,我真的記不起來與他有何交際。
三叔這個人,,我一直覺得他脾氣很怪。因為家中人口眾多,大家都住在一個大院子里,窯洞挨著窯洞,也不會隔太遠(yuǎn),但三叔卻在院子外邊另隔一扇門的地方住著,只是在吃飯的時候過來,平常時間很少過來。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因著三叔殘疾,是的,三叔是個殘疾左腳和右手不靈活,我不知他是天生的還是后天的,在我看到他第一眼時,便已如此。三叔不是個愛笑的人,事實上,在我印象中,他從未笑過,總是板著一張臉,看上去真不太好惹。我也怕他,不樂意跟他親近,每次去叫他吃飯也總是站在他門外喊一聲,也不管應(yīng)不應(yīng)就回去了。
三叔是個殘疾人,勞動力自然也不行,每次干農(nóng)活,,什么挑的擔(dān)的都由爺爺和爸爸他們承擔(dān),他就只是摘摘菜,撿撿棗,真的也做不了其他事,可他還固執(zhí),擔(dān)不了,他哪怕是提著一籃子菜也非要做,別人來做他還急眼了,家里人也就遷就著他了。
因著三叔這條件,自然也討不到好媳婦,爺爺奶奶也不知從哪給三叔找來了一個傻媳婦。是的,我三媽是個傻子。每次我跟同村的其他孩子一塊玩時,三媽也跟著瞎鬧,那些孩子看不慣了,就拿小石子丟她,我那時也是年少不懂事,也跟著欺負(fù)過三媽,一開始或許三媽認(rèn)為是跟她鬧著玩,但時間久了,傻子也知道是不待見她,然后我見到的就是她落寞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家里人也不怎么待見三媽,每次干活時總讓三媽一邊玩去,如果來“搗亂”,就罵著她離開。記得有一次吃飯,家里人多,過道又?jǐn)D,三媽不小心絆倒了我,一碗滾燙的剛出鍋的面條就倒在了我的背上,爺爺奶奶都急壞了,扒開一看,后背都紅腫了,便急忙找藥往我背上抹。那天,我沒吃成飯,三媽也沒吃成。
我一直以為夫妻之間應(yīng)該互幫互助,一起過日子總會處著處著就有感情了,那時候結(jié)婚不像現(xiàn)在自由戀愛,經(jīng)人一介紹,見幾面便將下半背子拴在一起了。我爸媽現(xiàn)在雖然也常吵架,但總會互相扶持著過下去。而三叔,我印象中三叔就沒對她這個媳婦有多喜愛,他二人連面都沒見就結(jié)婚了。每次三媽做錯了事,三叔便會嚴(yán)厲地批評她,雖不經(jīng)常打,但罵是一定有的,我有一次看見三媽一個人坐在門前的大石塊上嚎哭,像個孩子似的哭的讓人心疼。后來,三媽為三叔生下了一個兒子,但可惜,這孩子遺傳了媽媽的特點,也是個傻子。家里老人雖然惋惜,但總歸不會餓著孩子,對這個孩子倒也盡心盡力地照顧著,可三叔不一樣,他對這個兒子不見得多喜愛,也不怎么抱他親他,仿佛這只是個與他無關(guān)的人而已。
再后來,我跟著爸媽到縣城里來念書,便再也不曾見過三叔,再次見到便只是他的墳?zāi)沽,記憶中那個看似很兇很兇的人已經(jīng)不在了。而三媽那段時間不哭也不鬧,只是沉默地坐著。我因為要上學(xué)便回了縣城,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見到三媽。再回到老家時聽到的便是她娘家人將她接了回去,孩子留了下來,再后來隱約得知三媽改嫁了,為那戶人家生了一個女兒,過著另外一段生活,至此便再無三媽的消息了。
說真的,村子里到處是山頭,再加上近幾年整修村莊,爺爺奶奶也從那個經(jīng)風(fēng)吹雨打而今破爛的大院里頭搬到了爸爸新建的小平房里,而三叔的墓在哪,我已記不得了。
而今上了大學(xué),明白的事情越來越多,困惑迷茫的事也有不少,有時候我甚至?xí)肴绻沂莻傻子多好,無憂無慮的不用煩心任何事,但傻子真的傻嗎?不,他們只是不說而已,他們在清醒中活的糊涂。那一次,我暑假回到老家,三叔的孩子因做錯一點小事被爺爺打了,他在給大姑打電話時會哭訴爺爺打他,哭的很傷心很委屈。我們村里頭還有倆戶人家也有著傻兒子、傻孫子,但三叔的兒子較他們強(qiáng)一點的是很多事他都明白,只是從不說,他將委屈、傷痛藏在心中,他或許是糊涂的明白,F(xiàn)今他也有十幾歲了,卻依舊和爺爺奶奶生活在那個小村莊里,不曾念書。他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誰,因為他的腦袋不靈活,但有時或許因為母子連心,他也會叫媽媽,他的記憶中應(yīng)當(dāng)是有媽媽的。三叔或許也存在過,但對于年幼的他而言,怕是早已從記憶中消散了吧!
我一直覺得三叔活得很憋屈,他對世上的一切都不在乎,甚至于媳婦孩子,但真如此嗎?現(xiàn)今長大看到了各種各樣的關(guān)于愛的事跡,也明白了有些人雖不茍言笑,卻也愛的深沉。我努力的從記憶中搜尋三叔的身影,我看到了三叔在喂家中的雞群母豬時,也會從嘴里發(fā)出“咕咕咕咕”或“兒嘮嘮嘮”的聲音。家中院子里有一棵大樹,我也不知是什么樹,每年夏季,烈日當(dāng)頭,那棵大樹榆陰下的陰涼便是我常愛呆著的地方,鋪一塊涼席,便能睡一下午。那里也是三叔愛呆的地方,有時我會看到三叔枕在臥著休息的牛的背上,有時會站在樹下,抬頭仰望,我也不知他在看什么,或許是樹上的“豆角”,或許是樹葉間隙間的那抹陽光。原來三叔也不是不熱愛生活的,他也會有休閑愜意的時候,那時的他當(dāng)真是一副灑脫逍遙的姿態(tài)!
所以我也會想,三叔對他的媳婦孩子是不是也曾有過溫暖,三叔過世的太早,我離開家時又太小,很多事沒有瞧見,或許三叔也曾在吃飯時為三媽遞過飯,或許也曾逗弄過他的孩子,但終歸說這些已無用,這三人有兩人我已見不到了,有一人也是很久不回家,見不到面的。
清風(fēng)濕潤,茶煙輕揚(yáng),重溫舊夢,故人已去。我總說自己記不住事,兒時的記憶也總是零零總總的片段,但如今偶爾記起的想要寫一寫的這個人,本以為記憶中不曾存在的這個人,卻原來有如此多的過往。人們總會念叨死去的人在天堂過好,人死后會化為天上的某顆星,學(xué)習(xí)了知識后,才明白天上沒有天堂,只有大氣層,星星也不是人的靈魂的化身,只是被太陽照耀著的或自身發(fā)光的巨大的“石頭”而已。人世間沒有天堂亦沒有地獄,世上亦沒有神佛,但是心中有念想,總好過不知從何相思,如何相思。所以我也愿相信三叔在天堂過得很好,三媽的生活也很圓滿。
三叔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三叔,卻更是我記憶中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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