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樹上，殘留著的一些枯枝敗葉在風(fēng)中蠕動，旁邊很多新生的小泡在努力向外膨脹，向遠處望去，山梁上殘雪已消化殆盡，冬天的最后一絲余寒讓這個春天名副其實來到了人們的視野。黃色褪去，桃花洋溢著燦爛的笑臉，柳樹開始吐翠，小草也穿上了綠的新裝。在這樣的季節(jié)，人們很容易萌發(fā)新的希望，而我卻偏偏喜歡感傷和懷舊，喜歡回憶過去的那些歲月。
小的時候特喜歡讀書，記得當(dāng)時家里窮，沒有錢買書。我有一個要好的同學(xué)，他爺爺是小學(xué)教師，家里有很多的書。于是每天中午，我就早早地吃完飯，去他家等他。每每這個時候，他媽媽就會用書招待我。三四年級時，便人模人樣地捧起《紅巖》《苦菜花》《三家巷》。上五年級時，已看完《西游記》《論語》《童年》，還看了諸如《三國演義》《隋唐演義》《官場現(xiàn)形記》等。雖然很多字不認識，好多話也不理解，但對書的癡迷越來越強烈。到了初一，我的目光又“情移”到外國名著上頭去了。什么《復(fù)活》《紅與黑》《高老頭》《死魂靈》等等，都是這時候看完的。
可惜好景不長，“文化大革命”開始了，所有的書被掃蕩一空，我那年才十二歲。“搞革命”嫌嫩了點，“打砸搶”夠不上資格。一天，路過一個廢品收購站，見一個老頭正撅著屁股起勁地搬一捆書。我忙湊上去，助了他一臂之力。誰知這一湊還真不愿走了，老頭那捆書竟然都是貨真價實的中外名著。我隨手翻了一下，就看到了《戰(zhàn)爭與和平》《毀滅》《羊脂球》《聊齋志異》等。經(jīng)過一番討價還價，我搜羅出僅有的五角錢。“五角錢，拿五本去。”老頭慷慨地揮揮手。我挑了五本，仍不過癮，又多拿兩本，老頭也沒介意。從此，老頭的廢品收購站成了我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
正是在這些書中，我知道了《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悲劇故事，認識了富有傳奇色彩的《基度山伯爵》，看到了《悲慘世界》里底層人民的不幸遭遇，了解到《在人間》謀生的艱辛……至于亞瑟的堅貞不屈，于連的個人奮斗，簡愛對于人格平等的追求，克里斯朵夫不向命運屈服的反抗精神，都在我少年時代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長大后，當(dāng)了老師，和書的感情也就與日俱增。朋友們空暇就去逛商店、下飯店，而我卻偏偏喜歡誑書店，泡圖書館。在那兒，我喜歡聽兩千年前的那位“不亦說乎”的老頭兒親切地教導(dǎo)我們怎樣讀書，如何做人；喜歡照司馬遷舉著的歷史鏡子，借鑒其中的經(jīng)驗和教訓(xùn)。在那兒，我時而會奔赴在《三國演義》里鐵馬金戈的征殺后面，窺探英雄豪杰的智慧及隱藏的權(quán)謀；時而也會沉浸在阿Q的悲劇里，和魯迅先生一起探討當(dāng)時普通中國人的命運……每當(dāng)這時，我感覺我就像在同一個智者對話，他會教我怎樣思考，同我一起探討世相人生。
從教以來，讀書、寫作、練練書法，聽聽音樂是我的業(yè)余愛好。和學(xué)生一起讀書，和學(xué)生一起作文，是我教學(xué)的“主食”，我的學(xué)生因此學(xué)習(xí)熱情很高，干勁更濃，除了愛上了學(xué)語文，更有想當(dāng)作家的沖動與豪情。校園里整天三點一線的生活，大多數(shù)人已司空見慣，而我卻能從這些小事中捕捉到文學(xué)的信息和靈感，懷著一顆真誠、火熱的心去品味每一個生活浪花，用文字去傾訴心中的喜怒哀樂。此時，我不再覺得自己是為寫作而寫作，只是慶幸找到了一個知心朋友來聆聽自己的心聲。
我喜歡讀書，喜歡與大師們最直接、最親密的接觸。文學(xué)大師深邃的靈魂、智慧的光芒帶給我無限的思考和感悟。清晨，伴著晶瑩的露水吟誦，夜晚，對著皎潔的月光遐思�；赝麣v史長河，千百文人墨客跋山涉水只為追尋更美的風(fēng)景，詩興大發(fā)，寫下只字片語，卻流傳千古：“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是對人間奇景的無限崇仰；“會當(dāng)凌絕頂，一覽眾山小”是對登峰造極發(fā)出的壯志豪言；“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是對人生道路上艱難險阻的勇敢挑戰(zhàn)……數(shù)語寥寥，表達的意境卻不僅停留在字面上，讀來更覺中華文化博大精深。
每一次與這些大師對話，我都會感覺自己心靜如水逐漸成熟，但有時又不免和他們吵得不歡而散——歷史抱怨秦始皇的暴政與奢侈，但我覺得，沒有他的暴政，怎會有今天的民主，沒有他的奢侈，又如何會有今天的萬里長城；《楊修之死》批評曹操生性多疑，妒忌心重，但他的“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的豪邁，“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對賢才的渴望與禮待，又有多少人明白，如果杜甫生在曹操的年代，在曹操急用人才時能夠有機會展現(xiàn)自己的才華，還會因懷才不遇而感慨嗎？——每每此時，我就放下書本，選擇一處安靜的地方，讓煩躁的思緒沉靜下來，沏一壺濃茶，燃一支香煙，聽一曲音樂，讓自己的身心在這片叢林中徹底放松下來。
讀書常要選擇好的氛圍，一夜雨聲滴答檐下，一簾微風(fēng)弄書而來，縱然是難得的清靜，也別有風(fēng)味。便是隆冬之時，寒氣料峭，置身于“綠意新醅酒，紅燭小火爐”的畫面，卻也渾然忘卻了冬天的漫長和蕭條；酷暑之日，但咀嚼書中的文字，如品一杯淡淡的香茗，在“薔薇一架香”下置一凳一扇，也可算納良消暑之良方。夜闌有夢書當(dāng)枕。我總覺得生活在書所營構(gòu)的氛圍里，嗅著書香，咀嚼書味，躺于書面，坐于書背，夜是這樣靜謐，仿佛可以感覺空氣的流動，枕著一摞書香，且沉沉睡去，睡入歷史與現(xiàn)實之中。
文學(xué)猶如一片廣袤的叢林，行走在這片叢林之中，我總是想從字里行間解讀往昔的隱秘，撿拾歲月遺落的一個個片段，在無邊的黑影里盯住看不透的夜色陷入靜思�？偪释鸯`魂交給大地，默默地聆聽大地心跳的回聲，感受一次孤獨的遠行。我無法想象遠離文學(xué)的日子，也無法想象失去了這片叢林后的生活會是怎樣的。一旦踏進這片叢林，內(nèi)心深處便升騰起一簇火焰，溫暖瞬間流遍全身�？偢杏X貧瘠的心田一點點豐饒起來，工作生活中的一切煩躁、焦慮和委屈便也在這充滿書香氣息的叢林中一點點散去，那些瑣屑的牽掛與煩惱也開始消隱。于是，寧靜一點點在心頭聚攏來，一同到來的還有滿目的蒼翠和風(fēng)拂過竹梢的刷刷聲。
我常常對我的學(xué)生說，語文之中有生活，生活之中有語文，沒有文字的知音，就沒有情感的張力與凝重。文學(xué)是人與自然、社會的對話，脫離了自然，文學(xué)表達就會變得膚淺。而植根于自然，便能將春、江、花、月、夜編織成絕唱。把文學(xué)融入生活，便能在世俗的傾軋下堅守內(nèi)心的寧靜與澄澈。于是，文學(xué)成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讀經(jīng)典小說，從主人公曲折的人生境遇，作品所反映出來的哲理中，感覺生命像是經(jīng)歷了一次洗禮一般，漸漸發(fā)覺自己幾近枯萎的生命正在復(fù)活；讀一篇好的散文，從作者鮮明的感受、鋒銳的觀察力、深厚的感情、深沉的思索中感受到濃濃的詩意，沿著這股詩意，我們就會感受到心靈的觸動，眼界的開闊和思想的升華。喜歡抒情散文，鐘情于其字里行間流淌著的真情，我常常告訴自己要做一個像散文一樣的人：自然、真實。
在文學(xué)這片叢林中一路走來，猶如將一顆夢的種子播種于心田，為了讓這顆種子生根發(fā)芽，我不斷地行走，不斷地在行走中感悟，盡管夢想永遠到達不了遠方，但我堅信遠方一定存在，如同堅信在山的那邊是海一般，就算我這一生永遠也走不出這片叢林，那我也愿意靠在叢林中的那棵大樹上，去欣賞美麗的晚霞隨著款款的落日一同沉入西邊的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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