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月,我從地方小報的編輯崗退了下來。開歡送會那天,心里挺激動,手捧著《退休證書》一時發(fā)了呆,大腦一片空白,千言萬語此時到嘴邊卻卡了殼。心里也像翻了江,倒了海,三十多年的酸甜苦辣,一萬多天的采訪見聞,耳聞目睹的人間萬象,夜以繼日的爬格子的經(jīng)歷,一股腦都涌上我的心頭。那天晚上,我的腦海閘門打開了,開了閘的潮水頓時滾滾滔滔,該說的,不該說的,一下子全奔涌出來。但我說的是心里話,一個從事新聞工作三十多年的退休記者的心里話。
三十多年的記者生涯,第一個感受就是累。記者不能算是高收入的職業(yè),但肯定是高強度的工作。哪里有事件發(fā)生,哪里就會有記者出現(xiàn)。尤其是有突發(fā)事件發(fā)生時,第一個趕到現(xiàn)場的往往是記者。新聞講的是時效,而新聞事件隨時都可能發(fā)生,這就決定了記者永遠沒有休息日。許多記者的生活規(guī)律都是顛倒的,節(jié)假日、半夜出去采訪是家常便飯。據(jù)我所知,無論是大報還是小報,無論是電臺還是電視臺,記者的手機都是24小時暢通,熬夜趕稿子已是習以為常的職業(yè)病。短者半宿,長者通宵達旦。我敢說,對“夜以繼日”這個中國成語,理解最深的,最有解釋權的非記者莫屬了。我還敢說,其他行業(yè)加班有加班費,記者的工作量卻只有用稿件數(shù)量和質量來衡量。
據(jù)我所知,全國各大新聞媒體的記者,各省市新聞媒體的記者都有固定的工作量。哪個記者都曉得,上不了稿子就注定要走人。媒體的考核機制與市場競爭也給記者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壓力。記者的腦神經(jīng)這根弦一天24小時總是繃得緊緊的,能者上,庸者下,能挑千斤擔,誰還敢挑九百九?是騾子是馬,拉出來蹓蹓吧,丑媳婦難免見公婆,得,笨鳥先飛吧。人生能有幾次搏?豁出去這一百多斤吧,拼啦!我曾見過一份調查資料,中國新聞從業(yè)人員中,已死亡的在職人員平均年齡僅為45歲,其中患癌癥死亡的比率高達72%,一半以上的新聞從業(yè)人員處于患病或亞健康狀態(tài)。有不少編采人員剛到中年便體力不支,百病纏身,甚至英年早逝。高強度的工作,,緊繃的神經(jīng),常年的睡眠不足,身體健康每況愈下……眾多的煩惱困擾著新聞同行,特別是一些年齡稍大的記者,更是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給你陽光也燦爛不起來了,只能望文興嘆啦!感嘆之余,由衷地說一句:江山待有人才出,各領風騷三五年。足矣!
第二個感受就是自身難保。高強度的工作是職業(yè)性質決定的,誰讓你是干這個的了?很少有新聞同行對此有抱怨,抱怨也沒有用。而讓記者憤憤不平的是,我們每天為平民百姓奔走呼號,叫屈鳴冤,而自身的工作生活都得不到保障,確實有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之嘆,武大郎賣棉花(人熊貨囊)之慨呀。重慶一位女記者跳樓自殺,據(jù)傳起因是當?shù)孛襟w整合媒體資源,成立報業(yè)集團,某些人為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把平日里那些業(yè)務精、作風正、敢講真話、仗義執(zhí)言的記者排斥在記者大門之外。追其根源,無非是借改革之機,興“武大郎開店——誰也不許比我高”之實,嘴上喊的是“人才難得”,骨子里都是“葉公好龍”的很呢。眾多記者被遣散,且沒有得到相應的補償,這個女記者便是其中之一。一位重慶資深的新聞同行說,“我悲傷,在我們這里,對記者的管理還不如對待下崗工人。我們忍受屈辱和淚水,而我們沒有辦法改變,我們依舊穿梭于滾滾紅塵為別人叫屈鳴冤。”
因勞動爭議案將曾經(jīng)供職報社告上法庭的記者李玉霞稱她是由于寫曝光稿件,得罪了報社的廣告大戶,該廣告大戶對報社施加壓力,報社強迫她辭職的。“我的問題絕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它具有普遍性。”李玉霞說。我認為李玉霞一語道破了記者的苦衷。最近中央電視臺的名牌欄目《焦點訪談》為什么沒有愿意看?說到底,就是“焦點”換位,沒有“焦點”,不招人看了。往昔的辛辣沒有了,楞角不見了。細打聽,據(jù)說是“說情風”盛行,記者吃了千辛萬苦,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采來的有新聞價值的素材,還沒有來得及制作,臺領導都早已接到電話,一番解釋,一番說明,一番討價還價,便不了了之了。你有何辦法?不看僧面看佛面,中國的國情啊,只能“理解萬歲”吧。
媒體是人才流動較快的行業(yè),聘人與解聘人都非常簡單,據(jù)我耳聞目睹,目前好多新聞媒體聘用編采人員都不簽合同,不上社保,不享受假期,沒有加班費。這一切不說,一些地方報社欠編采人員稿費的現(xiàn)象很普遍,已成為不是“秘密”的“秘密”。就以本人為例,自九十年代初我公職單位就拖欠我的稿費,一直到如今。前任總編走了,現(xiàn)任領導仍舊拖欠,真不知拖欠到何時才罷休。實在話,咱們當記者的替平民百姓爭權益時說得條條是道,可是輪到自己時都無能為力了。咱們能在媒體上說自己的新聞單位沒有有效的勞動保障嗎?能說單位沒有和自己簽訂勞動合同嗎?哎,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哇,嚼吧嚼吧往自己肚里咽吧!這就是老百姓常說的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吧?
第三個感受就是職業(yè)風險大。記者除了在身心上遭受強大的壓力外,還因為職業(yè)的特殊性,承受著各種潛在的危險。近幾年,記者被威脅、被打、被冤枉入獄的新聞屢見報端,記者已經(jīng)成為風險較高的職業(yè)。
如今的記者面對的還有更多更極端的危險:福州晚報記者顧偉因采訪“老虎機”問題,其住宅遭槍擊;山西青少年報刊社記者高金榮在第一個披露了給運城地區(qū)帶來2億多元重大損失的工程后,被投入監(jiān)獄;在采訪南丹礦難時,幾名廣西當?shù)氐挠浾咴艿缴{;某報記者陳琳與某名人打官司輸?shù)艉笞詺⑽此欤?000年曾成為業(yè)內議論的焦點;中央電視臺《焦點訪談》的記者在采訪山西一家焦化廠環(huán)境污染問題時被該廠廠長屈打的問題也炒得沸沸揚揚……以上種種,我為我的新聞同行輸不起官司而汗顏,更為記者不公正的地位鳴不平!是脆弱的記者、是地下的收入、是惡劣的傳媒環(huán)境把一個被人們稱為“無冕之王”的新聞同行淪落到這種卑微的地步。這對整個記者群體來說,都沒有光彩可言。
十年前,我曾調查我市公檢法干警開槍打人的違法行經(jīng)后,寫了一組系列報道。可第一篇則見報,當?shù)氐乃痉C關便找上門來理論,嚇得報社總編閉門不見,還責怪我不應惹事生非。我最終放棄了幾篇后面的報道,可那個開槍打人的干警并沒放過我,非要“認識認識”我不可。我擔心自己的安全,更為向自己透露真相的朋友擔心!說句心里話,哪個記者不想寫出有影響力的報道?可我們堅持正義了,誰能給我們一個保障?真的,在百姓遇到困難或有冤情的時候,找記者的甚至比找有關主管部門的還多。但記者其實什么都不是,記者不是官員,也不是法官,手中沒有任何權力,所擁有的僅僅是一支筆!可職業(yè)的責任感,真不忍心看到有人向我們叩頭求助,真不忍心看他們無助的失望的眼光!所以我說了以上的心里話。我是位記者、為我的新聞同行、為中國的新聞事業(yè)說的。好在《新聞法》已經(jīng)出臺,讓新聞同行看到了曙光,中國的新聞事業(yè)大有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