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其大無比的龍卷風從黃土高坡塵土飛揚的山路上呼嘯而來,沿著地埂盤旋而上,將一頭正在吃草的騾子卷在正中間,騾子一陣炫暈,瞬間失去了方向感。
龍卷風在停留片刻后,沖著另一頭驢狂奔而去,在狂奔的過程中,升騰,再升騰,最后作鳥獸散。剛才還氣煙囂張的塵埃霎時癱瘓在地上,有種陰氣在擴散,漫延。
騾子含著一嘴青草,忘了咀嚼。恐懼過后是前所未有的茫然。
遠方,一對棗紅馬兒優(yōu)雅地啃著二茬的嫩苜蓿,時不時交頸相互愛撫,長長的尾巴悠閑地擺動,濃密的黑鬃自然地分垂一邊,兩耳間有留海飄在眼睛上面。苜蓿地那頭,一位白發(fā)老畫家坐在撐開的畫架前靜觀,神思,默畫。
騾子慢慢湊近它們,它在尋找父母?同類?還是尋找情人?亦或是為了進入老藝術(shù)家的畫面?
嗅、聞、試探,將嘴湊近。“啪”一個飛蹄,騾子驟然后退,可晚了,嘴角已經(jīng)起了個大包。
騾子動了動發(fā)疼的嘴唇,調(diào)頭,傷情。帶著傷啃吃青草。一撮一撮,沿著腫了的唇進入,切碎,沿著食道下滑。騾子嘗不出草的味道,它在思索,越思索越茫然,越茫然它就越想思索。
從另一個方向傳來一陣嘶鳴,騾子望去,一頭驢追趕著另一頭驢在麥茬地里撒歡。騾子也撒開四啼跑過去,它們的尾馬,鬃毛和自己的相近。它想加入它們,一起撒歡?墒,驢子自顧自尋歡作樂,連一個溫存的眼神都不給它。驢子嘶鳴著遠去,有兩面行清淚順著騾子的臉頰流下來,騾子在曠野中孑然一身,它找不到,什么也無不到。
主人拿著皮鞭走向騾子,圍上項圍,戴上籠嘴,套上轡,由一位瘦小的年輕婦女牽著韁繩,年輕力壯的青年把著車轅,“架”一聲,騾子拉著一大車麥子,沿著陡峭的山路往上爬,繩子勒進它的皮毛,也勒進青年的肩膀。
騾子在緊要關(guān)頭耍了個花招,屁股一扭,轡繩飄過肚子,飛過脊背,架子車沿山路往后退。
“你把你爸給我牽好!”青年人分開雙腿,死命拉著車子,粗暴地吼罵著女人。
“怕是你爸!”女人轉(zhuǎn)身扯著韁繩,毫不示弱地回敬了一句。
汗珠子滾滿青年的臉,順著脖頸往下淌,青筋暴露在太陽下,像要裂開。
騾子聽到主人稱它為爸,一陣狂喜,隨即轉(zhuǎn)正了身子,挽回了局勢。車后邊,推車的六十多歲的老奶奶老爺爺扛車的肩膀猛一松,車子爬上陡坡到了一平緩處。
看到那幾張痛苦、憤怒、扭曲、變形的或老或少的臉,騾子有些后悔。
“我到底是誰?”騾子看著主人,又茫然了。
騾子不知道自己是高貴的馬與低賤的驢野合的產(chǎn)物。它從小被拋棄。
騾子永遠茫然、孤獨、凄涼、悲壯,像空曠的山野。 |